二人都是却林教出来的,最会的就是在别人面前掩盖自己的情绪,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三人居然要用在彼此面前掩盖情绪。
任之从宜王府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他赶了车夫离开,一个人在路上晃着,现在内宫已经宵禁,他要不然就从老路摸进去,要不然就干脆睡在宫外。可是宫外,哪里又欢迎他?
想他十六年来,一直在为了另一个人而生存,他尊却林为师,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务必听从,却没有想到,只因为换了个身份,有朝一日,自己居然变成了他眼中的隐患,让他想要将来有一天一定要除之后快。
如果将来有一天,却林真的要杀自己,那段以贤又会如何选择?会不会其实在段以贤心中,自己也是个隐患,一个威胁着他得到皇位的巨大的隐患。
抬起头来,月明星稀,却觉得内心无比孤寂,他居然没有一处可以容身的地方,也没有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的人。是不是此生跟这帝王家扯上了关联,就注定如此?
任之在街上胡乱的走着,从人烟稀少的宜王府,一直走到了一条格外热闹的街道,被嘈杂声惊醒的时候,任之才发现自己居然是不小心走到了烟花巷,不由自嘲地笑了起来。转身正要往回走的时候,楼上有一间窗户打开,探出了一个人,笑着看他,朗声道,“七弟,上来吧。”
任之嘴角抽搐,他没想到堂堂六皇子段以鸿居然又逛这烟花巷的嗜好,而且还可以理直气壮地叫自己上去。反正也无事可做,任之干脆应了,进了门。
立刻有老/鸨热情地迎了上来,拉着任之不住地说道,“这位小爷是生面孔,不知道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可以给您选。”
任之掌上带着内力,不着痕迹地拂开了老鸨的手,“我要去楼上,找人。”
老鸨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是找楼上的段公子么?段公子刚吩咐了,我这就让人带您上去。”话落,回头嘱咐了一下,立刻有人上前,带着任之上了楼。
路上路过了数个房间,有的房间里是悠扬的琴声,有的房间里是喧闹的划拳声,还有的房间里传出的是滑腻的呻/吟还有喘/息,任之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刚刚段以鸿叫他的时候身上是穿着衣服的,进去应该不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吧?
胡乱想着,带路的那人在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听了下来,轻轻叩了叩门,“段公子,您的朋友到了。”
段以鸿清润的声音传了进来,“进来吧。”
任之撇了撇嘴角,推开门进去,看见段以鸿正倚在窗前,手里拿着一杯酒,看见任之进来,朝他举了举杯,“七弟,夜深了不回家,怎么一个人逛来了这里?你年纪还小,被父亲知道,怕是不会高兴。”
任之回手将房门关上,视线在房间里扫过,发现房间里只有段以鸿一个人,不由地挑了挑眉,“我倒是没有想到六哥没事会喜欢一个人跑到烟花巷独酌,还是我干扰了你的雅兴?”
段以鸿笑着摇了摇头,“本来是在等一个人,闲着无聊,便靠在窗边边喝酒边凳,却没想到等到了你。怕你一个人寂寞,边叫你上来了。”
“那我还是走吧,不要耽误了你与别人之约。”任之摆了摆手,转身去拉门。
“不用了,他已经来了。”段以鸿话落,任之已经拉开了门,看见门外站着一个极其眼熟的人,他怔了一下,想起了这人的名字,诧异道,“向白?”
向白唇上微微含笑,“见过殿下。”
任之回头有些不确定地看向段以鸿,段以鸿笑着将手里的酒杯放到窗边的小几上,走过来拉过了向白的手,将门关上,“七弟,我等的人已经到了,不如一起聊聊?”
任之垂下视线看着他们二人十指交缠的手,有些犹豫道,“还是算了,我觉得我在这里十分的不合适。”
向白摆手,“我白天帮着账房先生算了一整日的账,现在正好好好睡会,你们兄弟二人想聊便聊,不用顾忌我,一会有人扛我回家就好。”
段以鸿在向白额上轻吻,眼带柔情,“去睡吧,我待会扛你回家。”
向白转身去了内室,段以鸿回到窗边,在原来的位置上又坐了下来,倒了两杯酒,“七弟不过来陪哥哥喝点酒么?”
任之刚想说自己不胜酒力,但是抬眼看向段以鸿手里的酒杯时又顿住,这种时候,也许有壶好酒,恰到好处。便走到段以鸿对面坐了下来,伸手接过了他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段以鸿把玩着手里小巧的酒杯,笑着看向任之,“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跑到这烟花巷喝酒了吧?这里有别处寻不到的好酒。”
任之笑着看他,“我手里倒是有十坛好酒,也许可以送你一坛。”
段以鸿笑着摇头,“三哥的东西我可不敢随意要。”
任之顿住了笑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段以鸿,“你怎么知道,那酒是他的?”
段以鸿微扬唇角,“正如我一直就知道你不是一个简单的小太监。”
任之忍不住咬紧了下唇,段以鸿心思缜密,城府极深,在他面前却又被他潇洒恣意的模样迷惑,忘记防备,就像现在,竟然就糊涂地跑到这里喝了他的酒。
段以鸿看见他的表情,忍不住笑道,“我知道你心底对我有很多疑惑。我承认我清楚很多我不该清楚地事情,但是对我来说,人生在世,难得糊涂,有酒,有肉,有美人,就足够了。”
他话音刚落,从内室里便飞出了一个镇纸,直奔向段以鸿的额头,段以鸿微微侧头,那镇纸撞上了他后侧的墙,发出沉闷的声音,段以鸿无奈地摇头,“向先生,我说的美人就是你。”
里面没了动静,任之忍不住扬起了唇角,“倒是羡慕你能够想的开,看得破。”
“那你呢,想不开,看不破么?”段以鸿为他重新斟满了酒杯,“我以为你跟我一样,根本不在意那些虚名假意。”
任之仰头喝干了杯里的酒,轻笑道,“我是不在意那虚名假意,却甄不破一个情字。他若想要,我粉身碎骨,也要助他得到。”
段以鸿给自己斟满了酒,喝掉,然后说道,“其实我倒是有些不理解三哥了,我若是他,身边有一个你这样的人,又何必去为了那些事去劳心力,早就两个人一起,逍遥自在了。”
任之微微垂下眼帘,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拿过酒壶,斟了酒,看向段以鸿,“你现在不就是两个人逍遥自在,又何必操心这些事情?”
“我关心你的身世,是因为里面那位必须要报了仇才能了了心事。而我,为人子,为人弟,也不忍心看着他们最后落到一个没了性命的下场。最起码有我在,应该能保得住他们后半生衣食无忧。”段以鸿说完,也自嘲地笑了起来,“这么说起来,我也是堪不破罢了。”
“最起码,你比我要自在。”任之起身推开了窗,看向外面,“你看外面,家家安居,却没有属于我的一寸之地。”
段以鸿伸出手,将窗子关上,轻声道,“那倒未必,自己想要的,就自己去争取,哪有那么多的愁苦哀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