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萍嫁到国刚家有一年,就生了个闺女,国刚还在做运砖块的生意,有时也开着三车轮货车运些沙土,反正从来不让自己闲着。这日子也过得还算不错,给闺女起了名叫婷婷,家里这边给婷婷办了个十二天的添新席。国刚是打心眼里爱婷婷的,怕每天三四点天不亮就要去砖窑上的动静大吵到了秀萍和婷婷,便一个人搬到放杂物的西屋里去住了。日子也就这样过着。再后来,村子里就传开了“国刚和秀萍的闺女让秀萍睡觉的时候给闷死了,才一个月的女娃娃呐…”传言也并非是个八卦的捏造,这只是个对新手母亲打击巨大的事实,当然,秀萍不是一个天生的母亲,更不是一个杀手,在快要入夏的夜晚,秀萍抱着婷婷一起睡的,因为家里并没有添置婴儿床,这在村子里,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也不会有人在意,夜深了还是有些凉意的,秀萍抱着婷婷盖上之前的厚被子。
再到儿子晓军出生,也就比离开的姐姐婷婷晚了一年。秀萍不是冷血的,只是她并不矫情,没得空闲来过于伤心。村里的女人们也都不会怪罪秀萍,她们理解,她们知道每个女人最终都会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而婷婷,时间会治愈一切,但对于秀萍,这时间仿佛特别的短暂。晓军的出生,给国刚和秀萍带来了沉重的责任,因为晓军是个臭小子,臭小子是要长大娶媳妇的,而给臭小子娶媳妇是要花大钱的。在无形中,国刚变成了一台只知道运行的机器,他不知道如何陪伴秀萍,但他知道如何陪伴晓军。国刚做起了同时运砖块和运沙土的业务,天不亮便去砖窑等着,把一块块的砖头垒到自己的货车上,再一块块卸到村里建新房的家里,来赚取自己的运费,忙碌一天,回到家里吃过晚饭,国刚便又出门向镇上的沙土厂驶去。
国刚并非一直是忙碌的。在小女儿晓静出生会走路后,国刚不再忙碌了,像变了一个人,反倒可以说是悠闲。白天的秀萍要一边抱着晓静,要一边告诫晓军不要出去乱跑,到了晚上才有功夫把两个孩子弄脏的衣服洗干净,因为只能在村口那家棋牌馆里看到国刚的身影,也便不必再洗国刚那带着烟熏味的衣服了。是的,国刚开始不再回家了,一连半个月,国刚没有踏进过家门。秀萍刚开始还会带着两个孩子去棋牌馆叫国刚回家吃饭,再后来便不去了,她讨厌国刚脸上那种不耐烦的神情。不到一个月,她就在家里收拾了自己和孩子的衣物,带着孩子去了娘家。秀萍爸见了姑娘这样的落寞,很是心疼,决定了要替秀萍讨讨公道,不过秀萍爸并没有去国刚的家里向亲家讲理,只是找来了秀萍的大哥二哥。带着秀萍两个哥哥去了国刚村的棋牌馆,国刚的确还在那里坐着,喊着快快出牌啊。秀萍爸径直走了进去,不容国刚反应过来叫声爸便一巴掌甩在国刚脸上,顺便吩咐了两个儿子出手。在座的同村邻里见状,大呼他老丈人,有话好好说,不要打人啊。纷纷手忙脚乱拉起架来。秀萍大哥二哥也是见不得妹妹被这样欺负的,下手根本是不知轻重的。当天国刚就被送进了镇上的诊所。随着国刚身上的淤青慢慢变回原来的颜色,国刚整个人也变回了原来的国刚。国刚又坐上了货车的驾驶座。
秀萍妈在秀萍嫁给国刚的第十年去世了,是个炎热的夏天。到了隔年的冬天,秀萍爸也相继告别了他的孩子们。从那以后,三十四岁的秀萍经常哭的好像一个再也没有家可以回了的小姑娘,独自一人走进了二十一世纪的第一个春天。
一晃几个春天,晓军已经去隔壁的镇上读寄宿初中了,一周才能回家一次,家里就只有秀萍和在读小学的晓静。国刚可能因为老丈人去了,不在畏惧似得,赌瘾始终折磨着他,国刚又开始去棋牌馆了。没日没夜的打牌让他忘了他还有两个读书的孩子,和一个尽职尽责的女人。秀萍的心好像是真的死了,她知道自己没有娘家可以回了,哥哥弟弟们都已经各自成了家,自己始终是没有归属了。在一个国刚仍旧没有回来的夜晚,她带晓静吃过饭,就出了门,秀萍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往哪走,她脑子里开始有各种电影一样的画面。六弟文胜留着鼻涕还笑嘻嘻叫姐姐,能不能给我五角钱。一张浓眉的少年脸,手还在腼腆的挠着头。一个有着亮晶晶大眼睛的小婴儿。秀萍看啊看,想啊想。开始大笑了起来。吓坏了手里牵着的晓静,晓静晃了晃秀萍的手,问她妈妈你怎么了,秀萍回过神看到晓静着急的神情,说妈妈没得事。又盯着晓静的脸看了许久,拉着晓静走上了新桥,这是从村子里往镇上去最近的一座桥,新桥底下有一条小河。秀萍拉着晓静的手走的很快,晓静心里想着妈妈为什么天这么黑了还要去舅舅家呢。脚步又快跟不上妈妈了。秀萍眼睛直突突的盯着桥那头的镇牌,走着走着,她不再往前移动了,她抱起晓静,什么话也不说,“嘭”地一声,河里的水花飞溅的很高,几秒,又恢复了平静,再看向桥上的人,晓静已经不见了,只有秀萍目光呆滞的双眼,空洞的看着桥底下的河水,夜太深了,什么也看不到,黑漆漆的一片。秀萍拖着身子艰难的爬上发锈的铁栏杆,一跃而下。“嘭”地一声,河里的水花飞溅的很高,几秒,又恢复了平静,再看向桥上的人,黑压压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