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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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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衡立在山巅之上, 长风猎猎, 他的衣摆纹丝不动。

    远处有靡靡梵音, 雷声阵阵, 一道苍老的声音有如洪钟:

    “元衡君, 午时已到,请回仙门!”

    云雾弥漫处,山峰露角, 有无数白衣弟子冲这里遥遥一拜:

    “请元衡仙君回仙门!”

    “请元衡仙君回仙门!”

    一只七彩的鹦鹉瑟瑟发抖地从他的袖口探出头:

    “元衡元衡, 快回去、快回去!小凤快要冷死啦!”

    元衡将鹦鹉按了回去, 敛了眉目。

    今天是十年一次的仙门弟子选拔日,身为峰主的他必须要坐镇。

    十年一次, 即使心性冷冽如他,也有种倦怠感。

    只是身为峰主不得不做一做样子, 长袖拂去云雾, 身后长剑“嗡鸣”一声,倏然飞出乖乖停在他的面前。

    他踏了上去, 刚想御剑回去,突然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似乎有一双巨手,硬生生地扯开天幕,将里面的混沌幽深撕给人看。

    鹦鹉小凤瞬间炸了毛:“唉呀妈呀!老天爷的衣裳被撕破啦!天要下雨元衡快回去收衣服啊!”

    元衡一把捏住了鹦鹉的嘴巴, 他见峰下即使天阶八品的长老都对这条巨缝毫无反应,不由得暗道:“难道这是我的机缘?”

    既如此,他就随了这天意!

    他眉目一敛,将鹦鹉塞回袖口, 长剑随指而动,带着他瞬间消失在了裂缝里。

    一睁眼,他发现自己落在了一处荒原。

    遍地是怒吼咆哮的野兽。这些野兽与他世界的妖兽有所不同,但同样的凶恶。

    感受空气中的与仙气不同的能量波动,在洞府秘境内见过无数大小世界的他并不慌张,只当是一次试炼罢了。

    他本就是冷淡的性子,况且还有这只活了几百年的鹦鹉陪着他,倒也不算寂寞。

    只是他发现,自从来到这里,神魂似乎被牵引,无论走出多远都像是走不出一个圈。

    他在边缘徐徐前行了三天,终于在最后一天来到了“圈”的中心,也就是落仙沼泽。

    在那之前,他遇见过无数的地阶苍兽,皆不足为奇,直到他在里看到了一只天阶的苍兽。

    就在他仔细观察的时候,一转头,就看到了一个黑衣人。

    元衡:“……”

    宁逐:“……”

    两个人都没有动。

    那只长相凶恶的天阶异兽还在凶狠地咆哮,挣扎出的泥土和石块都快要掉到两人的身上了,这俩人还是没有动。

    莫名地,那是一种来自灵魂之上的敌意,也是两只不期而遇的野兽之间的对抗。

    好像是角力着什么,明明全身都已经绷到了极致,但为了表现不在意,眉毛都没有颤动半点。

    半晌,小凤偷偷地从元衡的袖口冒出了头,好奇地打量着宁逐。看见宁逐清隽的眉眼,细腿一蹬,晕晕乎乎地就掉在了地上。

    “妈呀,帅哥……”

    小凤像是一根木棍一样在地上滚了三圈,然后突然对上了苍兽了眼。

    “……”

    这只鹦鹉虽然活了三百年,但胆子都不如只活了三年的猫,一看见那两颗硕大的红眼珠,吓得直翻白眼,疯狂地戳元衡的长靴:

    “元衡元衡!快跑快跑!小凤要被吓死啦!”

    它这么一叫,宁逐才看见它,不由得一愣。

    小凤被帅哥这么直白地看着,有些害羞,它忍着被苍兽注视的颤栗跳到元衡的肩上,抖抖羽毛,搔首弄姿。

    宁逐:“……”

    元衡面无表情地将小凤抓回来,塞进袖里。对宁逐一点头,身形一旋,有如烟雾瞬间飘出了洞外。

    宁逐一惊。

    这又是什么功夫?

    现实来不及他惊讶,天阶的苍兽突然破土而出,张开狰狞巨口向他咬来,他也顾不得许多,抽出长.枪迎了上去了上去。

    霎时间,山摇地动,痛哼和苍兽的咆哮声淹没在山石的崩塌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几乎荡平了半个山头,洞内才安静下来。

    在山石之中,宁逐鲜血淋漓地倒下,在他的身边躺着天阶巨兽的尸体。

    他吐出一口气,双眸渐渐暗淡了下来。

    元衡站在洞外,小凤侧耳听了听,然后伤心地说:

    “元衡,小帅哥快要死了。”

    元衡道:“人都是要死的。”

    小凤开始啄他头发:“他长得那么帅,死了多可惜啊。”

    元衡捏住它的鸟嘴:“相貌皆是皮囊。修行修心,你为何活了三百年却还不明白。”

    小凤疯狂地甩动着鸟嘴,却还是甩不开元衡的大手。

    突然,小凤翅膀一顿,眨巴着的绿豆小眼猛然一亮:

    “活了!帅哥又活了!”

    元衡微微转过头。见宁逐挣扎地将天阶巨兽的毒丹塞进嘴里。霎时间,对方发出惨烈的痛嚎,额上青筋爆出,鲜血几乎从所有的毛孔中溢出。

    元衡眯起眼。

    不难看出,这小子是在做最后一博。

    若是吞下毒丹后能扛过去,那就能保住性命,甚至还能升上一级。

    若是扛不住,不仅会在死之前体验肠穿肚烂的痛苦,还会死无全尸。

    小凤看得瑟瑟发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轻轻地贴在元衡的脸颊上蹭了蹭:

    “元衡元衡不怕,小凤在这里陪着你。”

    元衡垂下长睫。

    小凤是想起了三百年以前,一人一鸟坠入魔渊的时候。

    那时的他被万箭穿心,奄奄一息之时不得不吞下天阶妖兽的兽丹,以死求生。

    大道至简,敢于违抗天命、不轻易认命的人,面对死亡的选择大抵都是相同的。

    也许是在宁逐的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他难得波动了心绪,看向天空浓雾重重,不由得暗了双眸。

    片刻,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元衡没有回头。

    宁逐一身是血,但浑身气势更盛,行走之间骨骼噼啪作响,已经是天阶五品了。

    他走到元衡的身边,低声问:

    “阁下,可有酒吗?”

    他虽然如获新生,但升级之后浑身的酸痛如同蚂蚁一般附着在骨缝,如果此时有一壶酒,祛除疲惫,麻痹感觉,那就最好不过了。

    元衡看了他一眼,从空间里拿出一瓶酒,然后……自己喝了一口。

    等着接酒的宁逐:“……”

    小凤眨了眨眼,蹦到宁逐扔在旁边的水壶上,轻轻地用爪子抓了抓壶身:

    “酒!酒!”

    宁逐道:“那是水。”

    说着,他把水壶拿起来,拔出了塞子给小凤看。

    只是□□的一瞬间,浓烈的酒香扑面而来。

    他顿时一愣。

    他记得自己明明带的是水,怎么会变成了酒?

    看着水壶里的清冽,他莫名地想起了三年前,自己在那个雨夜独上狼山的时候。

    他拖着残疾的右腿,踉踉跄跄,冒着大雨躲进了那个山洞。

    浑身是伤,还淋了雨,本以为自己会冻死在洞里,却没想到会在洞内找到一些干草。

    如果不是那些干草,他恐怕早就成为了枯骨。

    每次濒临绝境,都有这样的巧合。

    这恐怕是老天唯一给他的眷顾吧。

    他苦笑一声,大口灌酒。

    小凤顺势跳到他身上,荡漾地看着他的脸庞。

    宁逐以为这只是一只有些灵性的鸟,不以为意。

    哪想到这鸟的年纪比他爷爷还大,这么多年什么本领都没学会,就学会花痴了。

    他坐到元衡旁边,看远处云山雾罩,喝了一口酒,有些熏熏然。

    只是喝了两口酒,就感觉胸膛滞闷,不由得咳了两声。

    “你刚才升级时心境不稳。若以后无法刨除杂念,必有后患。”

    元衡随口提醒。

    宁逐放下酒壶,眸光晦暗。

    “我知道。”

    他想起临行之前,师父对他说过的话,没想到一语成谶,他果然败在了修心上。

    他又喝了一口酒:“只是杂念又岂会那么容易祛除?我修习十多载,这些杂念几乎与我融为一体,若是真的全部忘记,那就并非我本人了。”

    一听到有关修炼的话题,元衡就不由得皱眉:

    “修行先修心。心境不稳者,在修行上也难有进益。其中心境不稳,可分为‘贪’和‘怨’。贪求自己无法得到的,怨恨自己所受的。你是哪一种?”

    宁逐的指尖一颤,他的眼前似乎被云烟遮挡,看不出神色:

    “都有。”

    元衡将宁逐肩上的小凤抓回手心,语气漠然:

    “当年我也曾像你一样无法坚守本心,每每想起自己遭遇,几乎入魔。但修行之路如逆水行舟,逃避是无用的。”

    宁逐吐出一口气,许是喝了酒,许是刚才经历了很多,他喃喃道:“我从不逃避。但毕竟是家中旧事……  我当初因为无法修炼,家父防我,家兄害我,世人辱我。我与家门一刀两断,九死一生才有了如今的本领。每次提及,还是不能释怀。

    虽已到达天阶,却三年都没有回去了。”

    小凤歪着脖子看了宁逐一眼,贴心地蹭了蹭他的小腿。

    才三年?元衡已经三百年都没有回去了。

    他捏住小凤的爪子,将它倒提着回来:“那只是你境界不够。如果心志坚强,岂会被这点业障困住?

    我当年和同门出去试炼,为了救人跌进化仙池,伤了神魂。修为一日倒退回人阶三品,连普通农夫都不如。

    在宗门内遭受种种冷遇。最后不得不出走师门。孑然一身,死里逃生无数回才有了如今。现已另立宗门,以前的师门早就不知湮灭到哪里去了。

    如果不是我坚守本心,恐怕早就成为了行尸走肉。”

    小凤想到以前,不由得“嘤”了一声,贴在元衡的手心里不说话。

    宁逐看着手心里的酒壶,突然问:

    “若是过去的‘怨’可以化解,那么感情上的‘贪’呢?”

    “感情?”

    这两个陌生的字眼让元衡一愣。

    他的眼前下意识地浮现一道白色的影子,却又如烟雾般很快散去。

    眉眼毫无波动:

    “感情于修行只是累赘。若是感情上贪图一时快意,那只是你心性不坚定。”

    活了三百年,无数女子自荐想成为他的道侣,也有无数女人想要攀附妄取捷径。然而他的内心从来没有波动半分。

    宁逐皱了一下眉,他看了一下手上的水壶,轻声道:

    “感情不是累赘,至少对于我来说不是。”

    元衡摇了摇头:

    “你可知我为何会脱离师门?那是因为我被我的师妹退了婚。”

    一听到“退婚”这两个字,宁逐的眼皮不由得一跳。

    他暗道怎么他碰上的人都被未婚妻退了婚,难道全天下的未婚妻都是这样的吗?

    前一个楚随之被退了婚,这一次遇见的人又被退了婚?

    “当时我就是为了救她才伤了神魂。师父见我成为一个废人,心中愧疚,于是做主将她嫁给我。师妹并未说不可。我也做好了照顾她一生的准备。只是我没有想到她会在成亲当日突然与一男子离开,我成了全天下人的笑柄。

    若说我心中毫无波动,那是虚伪之言。我无数次想过,若是我重回巅峰,是否她会悔恨不已。日思夜想,险些生了心魔。后来我参破感情于修行无用,于是将多余感情摒弃于心外。直到登上天阶,往事便如过往云烟,再也上不得心。”

    宁逐低声道:

    “我的未婚妻也曾退婚于我,她在我成为废人那日亲自上门退婚。但我心中却放不下她。念及以前的情分,即使被她所伤也无法硬下心肠。即便我现在是天阶,那也无济于事。”

    元衡道:

    “那是你格局不够。”

    宁逐顿了一下,回:

    “可能是阁下不识情爱。”

    元衡坚持道:“情爱于修行无用,即识得又如何?”

    宁逐皱眉回:

    “既不亲身经历,又怎能参破?”

    “无须经历,自会参破。”

    “恐怕你若真的经历,就不会这么说。”

    元衡语气冷然:“永远都不可能。”

    两人你来我往,把小凤听得团团转。

    时隔一个月,雄性们从开始比卖惨,到开始指责对方矫情和什么都不懂了。

    山风猎猎,两人谁也说不过对方。

    最后两个雄性对视了一眼,皆嫌恶地转过了头。

    宁逐突然道:“我的同伴来找我了。”

    此时乌云越压越低,头顶的裂缝也渐渐扩大。

    元衡感应到那道裂缝对自己的吸引,暗道应该是时间到了。

    但与此同时,神魂上的牵扯也越来越强,已经有了些许疼痛感。

    如果是旁人,定然要仔细查看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元衡天生冷情冷性,且修仙者最忌讳沾染上因果。于是他没有理睬,对宁逐点道:

    “我也该走了。希望下次见你能摒弃不必要的感情,专心修炼。”

    小凤向宁逐挥了挥翅膀。

    宁逐哑然失笑,他看着远处向他走来的红色的身影,暗道永远都不可能了……

    元衡将小凤塞进袖子里,走到无人处,身体开始缓缓消逝。

    一睁眼,眼前还是熟悉的山巅。

    元衡御剑疾行,迅速回到了仙门。

    三日不见,门里的弟子都稳重了很多,齐齐对他拜见。

    难得没有刺耳的声响,元衡心中满意,微微点了一下头。

    小凤兴奋地在他头上蹦跳。

    刚一坐下,小凤就从他的头上蹦到他的脸上,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焦急地说着什么。

    元衡:“?”

    他终于感觉有些不对劲,捏了一个法诀,听到了小凤的心声:

    “元衡元衡!你怎么听不见我说话啊,你聋啦!你聋啦!”

    元衡眉心猛然一紧,他迅速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神魂,倏然一惊:

    他神魂里的一魂一魄去哪了?!

    ……

    厉鸢和谷飞雪找到了宁逐。此时他浑身是血,把谷飞雪吓得不行:

    “宁逐哥,你哪里受伤了,怎么出了这么多的血?”

    宁逐道:“无事。”

    谷飞雪仔细地检查一遍之后,见他身上并无明显的外伤,这才松了一口气。

    “宁逐哥,我见你气势又变了许多,难道是武阶又精进了吗?”

    宁逐道:“我现在已经是天阶五品了。”

    因为刚才在揍冯子杰的时候已经暴露了真正的武阶,因此他此时倒也没有瞒着。

    “五品……”谷飞雪下意识地看向站在一边的厉鸢,想到她刚才说过的话。

    厉鸢说宁逐要是出来,最起码会升到五品,对方是怎么知道的?

    宁逐问:“怎么了?”

    谷飞雪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地道:“没!没什么!”

    她勉强一笑,回过神来不自觉有些羞愧。她也不知道为何会瞒下这一点,好像如果告诉了宁逐,会打破了什么一样……

    幸好她偷看了厉鸢一眼,对方垂眸站定,没有多说什么。

    谷飞雪松了一口气。

    宁逐也看到了厉鸢,他此时身心俱疲,两人难得沉默。

    半晌,厉鸢挠了挠鼻子:

    “既然完成了任务,那咱们就回去吧。”

    谷飞雪这几天在沉默和尴尬中修炼出了金刚心,但也难耐此时的气氛,赶紧道:

    “是,咱们赶紧回师门交任务吧。而且冯师兄的伤也拖不得。”

    冯子杰?

    厉鸢“啧”了一声。

    现在还像是一条死鱼一样躺在沼泽边上呢,即使醒了也是一个废人了。

    她心中明白这是冯子杰咎由自取,面上还得做出伤心的模样。

    宁逐的眼底晦暗不明。

    他率先往外走,只是在路过厉鸢到时候,突然一顿。

    他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

    那是酒香。和他水壶里一模一样的酒香!

    厉鸢从他身边绕了过去,一瞬间,这种味道更加浓烈。

    宁逐的心口巨跳,他握紧了自己的水壶,怔怔地看向厉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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