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宋青书来探望只懂关心俞岱岩身体状况,俞岱岩总是兴致不高寥寥几句便打发他去练功。这次的话题显然对了他的胃口,当下眼前一亮侃侃而谈。俞岱岩手足虽废然一肚子的武学修为却是老辣,宋青书原本只为俞岱岩解颐,如今见俞岱岩见解高妙这讨教也就更为诚心诚意,两人说到兴起又唤了童子上茶解渴。宋青书自己端了茶杯一通牛饮,而俞岱岩却只在道童的服侍下稍稍喝了两口便不肯再饮。宋青书看了怪异,他与俞岱岩一个指点一个演练一眨眼已是一个多时辰,连他自己都口干舌燥,刚想开口问一句:“三叔,你不渴吗?”又忽然想到了什么,手一抖,那只茶杯已掉在地上砸地粉碎。
“青书,可是累了?一只茶杯,三叔还不放在心上。”俞岱岩见宋青书面色青白不似人样不由出言劝解。
宋青书微微摇头,嘴唇哆嗦着不做声。他还记得上一世在少林寺为二叔重伤,同样卧在床上动弹不得,饮食便溺都要仰赖他人。那时,峨嵋帮中弟子又是怎么说的?“果然是废人屎尿多!……要死不死,好生讨人嫌!”那个时候,他便是口干舌燥咽喉焦灼,都不敢出言要口水。
而昔日名满天下的武当三侠俞岱岩,已经这样身不由己地躺了十多年!他忽然挥手令正在收拾地上茶杯碎片的道童离去,上前一步向俞岱岩道:“三叔,黑玉断续膏能治你的伤!”
俞岱岩瞬间面色涨红,勉力仰起头喝道:“你说什么?”
在上一世最终是张无忌从赵敏的手上拿到了黑玉断续膏为三叔治伤。只是那个时候三叔已经卧床二十多年,即便治好也只能拄着拐杖勉力而行,终究不能如常人一般。让三叔再多等十年未免太过残忍,更何况,三叔原本就是伤在赵敏身边奴仆阿三的手上,谁又稀罕她假好心送药?难道这二十多年的身不由己这二十多年的深仇大恨我武当派五叔五婶两条性命只用这一盒黑玉断续膏就能一笔勾销?赵敏你这狗鞑子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若按宋青书的心意,黑玉断续膏,不能靠送要靠抢!思量至此,宋青书稍稍理了理思绪,言道:“具体内因请恕侄儿有难言之隐,只是侄儿确定黑玉断续膏定能治三叔之伤。如今那黑玉断续膏……汝阳王府一定有!”
宋青书言之凿凿,虽不肯说明他如何得知黑玉断续膏,俞岱岩却也深信他还不敢拿这等事来说笑。只是宋青书提到汝阳王府却由不得他不慎重。他虽卧床十余年却也知道汝阳王察罕特穆尔官居太尉,执掌天下兵马大权,智勇双全,是朝廷中的第一位能人。汉人几次起义俱是为他所灭,当真不可小觑。俞岱岩沉吟片刻,忽然开口问道:“青书,此事你可曾告知他人?”
宋青书默默摇头又满怀希望地道:“三叔,等太师父从少林回来我们便将此事告知太师父可好?虽说汝阳王府藏龙卧虎,但我武当派也是当世可数,若去盗药,未必不成。”
“黑玉断续膏当真能治我的伤?”俞岱岩不置可否,只神色犹疑地再度发问确定。
“侄儿愿以性命担保!”宋青书只当俞岱岩不信他一孩童所言,当下慨然应声。
“好!好孩子,那你便跪下,发个誓来!”一直卧床的俞岱岩双目中忽然透出一种异样的光芒来,又是痛苦又是决绝。宋青书心生怪异,不由偷觑俞岱岩。俞岱岩的面色愈发沉凝,见宋青书站着不动,当即高喝一声:“跪下!”
宋青书全身一震,立刻跪了下来。
“好孩子,你听好了!我说一句,你便跟着说一句。”俞岱岩目光灼灼地盯着宋青书,语调虽温和言语中的威压却半点不容人抗拒。“我宋青书向天立誓,绝不将今日所言黑玉断续膏之事告知第二人,如有违誓,便教我三叔死无葬身之地!”
宋青书猛然瞪大眼,难以置信地叫道:“三叔,你怎么了?你不想治好自己的伤吗?”
俞岱岩不理他,只以目光逼迫着他令道:“说!”
“我不说!我不说!”宋青书又惊又怕几乎要掉下泪来,“三叔,你究竟怎么了?”
俞岱岩见宋青书如此纯孝心中怜意大生,也不管他懂不懂只低声叹道:“这些年来我武当派找了许久也不曾找到伤我之人。如今听你所说,三叔之伤既牵扯到汝阳王府那便十有j□j要牵扯到朝廷。盗药之事稍有不慎,便要令你太师父、你爹爹和众师叔涉险,全真教便是我武当派的前车之鉴!”
宋青书张口结舌,如今黄河尚未泛滥各地起义军也未成气候,汝阳王府的确尚有余力对付武林中人。
“好孩子,听话。”俞岱岩又道。
宋青书不敢答应又不敢不答应,只拼命摇头。
“难道你今日所来,便是要取你三叔的性命吗?”
俞岱岩骨气极硬,自受伤以来从不j□j抱怨,如今却要以自己的性命威逼一个后辈,宋青书知道他再不能拒绝。在俞岱岩榻前断断续续地将俞岱岩的誓言复述了一遍,刚说完最后一句,便犹如亲见俞岱岩将再无奈卧床十年之久不由放声大哭。
“好孩子,好孩子……”俞岱岩连声叹息,堂堂七尺男儿坚韧自傲,身受重伤卧床多年也不曾有半分失态,如今却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