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寺前的庙会,旁的不多,就这样的人最多。大家都没当回事儿,四堂姐和八姑娘被边上一个摊子上售卖的团扇吸引了。她是因为母亲爱与她添置这些小玩艺儿,自来不缺,倒是想寻一两样,案头清供的小玩艺,送与那人。
正四下里看着,那个算命先儿,迎面走来,“咦”了一声,歪头打量她:“姜家人?”
用的是疑问句,语气却很笃定。
她尚未反应过来,他又问了一句:“还记得我么?”
他问得那样理所当然,当时她还以为,他是姜家旧识,正在那里回想,他已一副了然模样,大袖飘飘的走了。
回去之后,她还与祖母提及此事,祖母也猜,兴许是姜家的故旧,因他并未做什么事儿,大家也都没有放在心上,她也很快就把这件事忘到脑后。
第二次则是她逃出京城之后,被叛军围城,城将破之时,她在惊慌失措的人群之中,又看到了他。
与周边满目惊恐的百姓不同的是,他这一次,眼中似乎带着笑,而且是一种胜券在握的笑。
而后在人群中一晃就不见了。
当时她猜,他莫不是暗投了叛军。
直到第三次见他,她才知道,之前的猜测统统是错的。
那是她在弥留之际,恍惚间,她又看到了他。
他手持卦幡从秋日的旷野里走来,远远的似乎朝这边张望了一眼,顿时她觉得仿佛魂魄被击中,身子猛然间一沉,再次睁开眼时,她回到了从前……
那他到底是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或许……成空大和尚知道。
她沉默得太久,绿枝不安地叫了一声:“姑娘?”
姜芫回神,垂眸敛去眼中困惑:“你将当时的情形再与我细说一遍。”
最后一次见到那老者时,她刚听到姜五身死的消息。不知道,姜五是不是和她一样,也重新回来了。
绿枝听明白了,忙压低声音道:“就是之前,婢子和姑娘说的,先叫环儿和林家少……”
她嘴里打了个磕绊,这才又接着说了起来:“……先和他说了姑娘有请,然后环儿又跑到这边,和小草在院门外说了几句话,果然,过了一会子,她就出门了,再然后就是大家看到的那样。”
这事绿枝不知说了几遍,自己个也暗想了几遍,并没有发觉哪里出了什么岔子。
姜芫皱眉听完,默了一默又问:“她被救上之后,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绿枝忙又压低声音道:“当时在花园里,姑娘也看到了,就是一直的发呆。后来回到院子里,绿翘和丁香,特别是丁香,恨不得一下子打杀了婢子,对咱们这边的人,也是敌意满满,根本近不了她那院子,后来厨房里的九儿去送饭,原我说,等她出来问问,结果九儿一进院子,就叫丁香给拦下来,还指着鼻子骂她‘坏心眼的小蹄子,瞧见我们姑娘落难,就跑来瞧稀罕是不是,你给我滚滚滚!’,九儿一向胆小,放下食盒就跑了,也算是没着人。不过,九儿虽没见着人,却听到正房里有骂声,还有绿翘的劝慰声……”
这些从前她也不止一次说过。
姜芫也并未听出什么破绽。若姜五落水之后,和她一样重新回来了,她为何不趁机死死抓住林家?又或者她知道些什么,所以才不嫁林家?
想到此处,她问:“林家那边……”
绿枝心领神会:“当时老太太是使了大太太,又叫冯嬷嬷陪着,亲去给林家致歉。听冯嬷嬷的话头,林太太倒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也就是说,至少眼下,林夙和林家,待她不过尔尔。
她张嘴想问林夙。
绿枝已又悄声道:“林家少爷昨儿就出门游历去了。”顿了下声音压得更低,“据大太太身边的张妈妈说,她趁着大太太和林家太太说话的空子,特意拉着林府的下人探了探,当初林太太和林少爷只所以应了老太太的提议,似乎是林少爷觉得她处境可怜,如今又做了这样的事,若是林家不应,她怕是没了活路……”
是啊,他一向心软,生得又好,学识又好,为人谦逊宽和,待人以诚以善,未定亲时,她就曾经心悦于他……
又或许,这是他刻意装出来的?
她愈发糊涂了。哪怕是重活一次,她对很多事儿,还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或许找到那个算命先儿,这一切才会真相大白。
她挺直脊背,深深吸了口气,淡淡叫了声“绿枝”。
绿枝赶忙肃声答应了一声。
姜芫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淡声道:“有些事,不是不告诉你们,实是梦里的事太过匪夷所思,便是我,也难辩真伪,我们只能边走边看。”
绿枝赶忙请罪:“婢子该死,不该不信姑娘。”
姜芫清浅一笑:“这不怪你,不过,日后不要这样了。”
到了京城,她还有很多事要做,没有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应付身边人的疑惑和猜测。
说着,她起身朝外头看了眼:“走吧,我们去祖母那里瞧瞧,上京的事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