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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贺霖望着御案上的奏本、官印与几套叠得整齐的官服,浑身都在发抖,嘶声道:“——你再说一遍?!”
內侍吓得两股战战,头也不敢抬:“奴、奴婢在苏阁老的书桌上只看到这些……苏府小厮替主家转达,说所有的话都在奏本里了,请皇上自、自己看……”
朱贺霖一把抓起抬头写着“辞呈”的奏本,猛掷出去:“看个屁!朕一个字也不看!苏清河在哪里?去,叫龙泉带着腾骧卫去请人,哪怕把京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人给找出来!”
內侍领了旨,急匆匆地退下。
朱贺霖无心朝会、无心理政,在奉先殿来回踱了两个时辰,期间忍不住把奏本拾起来,一遍没看完,又狠狠摔出去,肺都要憋炸了。
什么因病乞骸骨,什么引咎辞职,都是放屁!骗小孩呢!分明就是情伤气泄,不想干了!
合着只有沈柒才是被他真正放在心上的,为了那个白眼儿狼,他苏清河把名利权势、壮志抱负统统都不要了,这般心灰意冷的是要去做和尚不成!
那么小爷我呢?我算什么?当初信誓旦旦的“一生一世永不相负”“臣必终生追随辅佐”,又算什么?
不告而别,说走就走,连个面都不敢露,把我的满腔热意弃如敝履,把所有诺言与责任抛诸脑后,苏清河——有你的!真有你的!
朱贺霖一脚踹开殿门,险些撞在入宫复命的龙泉身上。
见龙颜震怒,是要亲自冲出宫去拿人的架势,龙泉连忙扶住皇帝的胳膊,禀报道:“臣带人搜遍了苏大人可能去的所有地方,盘问了苏小北、阮红蕉、高朔等人,都说不知道他的去向。”
朱贺霖怒道:“旁的人不知道,苏小北会不知?把他带过来,朕亲自审!”
苏小北很快被带到御前,很恭谨地一跪,回道:“禀皇上,小的确实不知大人去向。大人今早天不亮就叫醒小的,说他要离开京城,去找个偏僻的地儿静心养病,归期不定,嘱咐小的好好看家。然后大人就带着追哥,不,带着荆红侍卫走了……
“对了,大人走之前还托小的向皇上求个情,赦免牢里的那些北镇抚司锦衣卫。大人说石千户他们对朝廷有忠心,对上司有情义,只要皇上稍加收拢,就会十分好用。”
朱贺霖怒极冷笑:“你家大人倒是什么都考虑周全了,可他有没有考虑过朕?他这一病,朕比谁都着急,光是太医就派了七八个!可他领情了吗?朕这偌大皇宫,整个京城,找不出一个安静地方给他养病不成?借口,都是借口!”
皇帝抓起镇纸,把坚逾金石的砖面砸出了一道裂痕,咬牙切齿:“他这是借着情伤,带荆红追私奔了!”
苏小北额头叩着指尖,屏着呼吸不敢出声。
“苏清河……苏清河……”龙袍下的胸口剧烈起伏,朱贺霖拍案而起,抽出架上的天子剑,抵在苏小北的颈上,“朕要杀他的贴身小厮,他会不会出面求情?”
苏小北满背都是冷汗,忍着恐惧,顿首道:“皇上就算杀了小的,杀光苏府所有奴婢,大人此刻都不会知晓,更谈不上出面求情。或许将来大人回京才会得知此事,到时再求皇恩也来不及了。”
“你这是威胁朕,做事要考虑后果?果然有其主,必有其仆!”朱贺霖气出了杀机,却终究还是没对苏小北下手,一脚将他踹成个滚地葫芦。
皇帝提着长剑出了殿门,在夜色中冲下玉阶,朝庭下一大群胆战心惊尾随自己的內侍、宫女与金吾卫厉声大喝:“都给朕滚!滚得远远的!”
他快步奔入园子,满腔怒火与杀意终于爆发出来,乍起的剑光狠狠劈断了一棵秀直的松柏。
“我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愿意给你,可你呢,你是如何对待我的?
“一而再地拒绝我,疏远我,不辞而别,绝情绝义……”
“苏晏,你简直狼心狗肺!”
年轻的皇帝一边声嘶力竭地怒骂,一边发狂似的把整个园子砍了个枝折花落、几成废墟。
许久后,剑势缓了下来,体内仿佛灌注了无数绝望与酸楚,令他几乎抬不起手臂。朱贺霖手握剑柄,气喘吁吁地用力拔,没能将剑刃从太湖石中拔出来,反而险些将自己的脑袋撞在了石棱上。
“你可以爱那么多人,唯独不肯爱我,我做得再多、再好,都没有用。”他双手攥着剑柄,慢慢地半蹲下身,任由龙袍下摆拖在满是污泥的地面,前额抵着坚硬的石棱,疲惫至极地喘气。
“清河……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嘶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如同兵溃千里,朱贺霖握着天子剑嚎啕大哭。
夜色中的园子一片狼藉。人人震慑于天子的雷霆之怒,寸步不敢上前,也无人知晓,在至尊至贵的龙袍下,蜷着个十七岁少年疼痛渐冷的灵魂。
“父皇,我知道,父皇……我就哭这最后一次。今夜过后,”朱贺霖沙哑地喃喃,“朕……不会再掉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