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可犹疑的,就算独自迎战这数百精兵,他也悍然无惧。于是他拔出狭长的弯刀,直奔堂上官:“要打就打,使什么阴谋诡计,令人不齿!先拿下你,再找骗我们的人算账!”
不远处的二楼外廊上,严城雪着从三品的绣孔雀补子绯色圆领衫,与一身银色豹头纹饰铁札甲的霍惇并肩而立,是两只心照不宣的文禽与武兽。
议事堂内不断传出嘶吼与打斗声,兵刃敲击的声音铿然如裂石。严城雪抬了抬下颌:“几个蛮子,一刻钟还没拿下,你手下的兵该练练了。”
霍惇面上略显尴尬:“没想这领头的鞑子身手如此了得,此人绝非寻常马贩。”
严城雪道:“一个北漠贵族,伪装成马贩进入边防重镇,还怀有如此身手,想必别有所图,究竟是不是瓦剌部族的,还两说。看来我们这次是误打误撞,揪出了个奸细。”
说话间,议事堂的土墙竟被撞破一个大洞,从洞内飞出两名吐血的兵卒,砸落在堂前校场上。
阿勒坦踏砖而出,发辫上满是木屑尘土。他像头雄狮般甩了甩脑袋,抖去身上杂物,抬头朝两人所在的方向望来。锐利的目光穿透虚空,仿佛一条遍布棘刺的铁鞭,抽在两人门面上。
霍惇感觉到一股带着怒火的杀气,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将严城雪的身影挡住,朝下方叫道:“好身手!我来会你!”说罢,招手让几名亲兵将严城雪护向后方,自己踩着栏杆,从二楼纵身跃下。
亲兵抛了杆长枪,他在半空抄住,枪尖划过一扇凛冽的寒光,直切向阿勒坦的腰肋。
*
一只灰白斑点的小型隼从空中飞落,停在男子戴着羊皮指套的手指上。
男子罩在黑色布袍下的身形又瘦又高,像一根枯槁而支棱的胡杨树干。袍子盖住了脚,衣袖与前胸、后背缀着许多带铜扣的布带,长长地垂落下来,如同树干上缠绕着无数祭祀神灵的礼帛。
他的眉目也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中,依稀只能看见一点鹰钩鼻的尖端。
与隼的瞳孔专注互视片刻后,他像是得到了冥冥中灵性的传讯,沙哑地笑了一声。
站在他身后的一个矮墩墩的圆脸少年问:“大巫,你看到了什么?”
男子的喉咙仿佛被铜汁烫过,发出极嘶哑的声音:“王子有难了。”
“啊!”侍童小小地惊呼一声,“那我们要不要……”
男子不答,掏出一条生肉喂隼。他曲起枯瘦的手指轻抚隼的羽毛,待它吃完后,扬手让它振翅冲天。
望着飞走的隼,他喃喃道:“风里有血腥味,神灵的怒忿正在累积……我等了很久的机会,就要来了。”
*
暮色沉沉,荒凉的官道上,大队骑兵向北飙驰,马蹄卷起的烟尘久久不散。
在天光即将消失前,清水营的城门终于出现在骑兵们的眼前。褚渊抹了把脸上的灰尘与汗渍,朝正在关闭城门的守军叫道:“等等关门,我们要入城!”
他策马上前,将证明身份的锦衣卫腰牌,与盖着陕西都指挥使司印章的调兵文书向守军出示。
一名守军将领闻讯赶来,核对过印信后,肃然起敬:“锦衣卫大人亲自领兵来我们清水营,可是朝廷有什么旨意?不知大人可否提点一二,好教我等心有准备?”
褚渊道:“我们是来找人的。这位大人本与我们同行,半途遭遇鞑子骑兵袭击,失去行踪。我猜测他可能会来清水营,便赶过来寻找。”
说着打开一幅新画的小像,上面是苏晏的容貌。小像的画功不错,与本人有七八分相似。
守军将领脱口道:“这位大人真是年轻。”
高朔接茬:“别看年轻,身份一等一的贵重。上头下了严令,务必要找到人,还得是活生生的,否则——”他做了个手刀抹脖子的动作,干脆利索。
守军将领吓一跳,“这得是多大的官!‘上头’又有多‘上’?”
“官不大,七品御史。至于‘上头’,”高朔朝天拱了拱手,“你还是别问了。只须知道,若是在清水营找到了,人又安然无恙,上头一高兴,大家都有嘉奖。万一找不到,或者找到的是伤的、残的甚至是死的——所有沾惹这件事的地方,从上到下、从官到兵都没有好果子吃!”
守军将领被他吓唬得不轻,赶忙把所有城门守军都集合过来,点燃火把,一个个传阅画像,问他们在进出城的审查中,可有见过画上的少年郎。
有守军听了命令后嘀咕:“城门一天进进出出那么多人,谁还记得其中某个长什么模样,又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等到接过画像仔细一看,方才闭了嘴——长成这般模样,就算称不上使人过目不忘,也足以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了。至少自己倘若在几天内见过他,如今还能回想得起来。
他回忆后摇摇头,把画像传给下一个人。
下一个人眯着眼看了半晌,忽然一拍大腿:“哎我记得这张脸!我见过!”
褚渊和高朔喜出望外,七八个锦衣卫呼啦啦围上来问:“什么时候?”“在哪里?”“是进城还是出城?”“人呢?”
那守军第一次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局促地说:“我我,我……不记得什么时候了,但肯定见过……”
“快点想!”“好好想!”“说实话,否则拿你是问!”
那守军满头冒汗,一边努力回忆,一边吭吭哧哧:“就在我值守的东城门,忘了是进城,还是出城……时间,时间,两三天前吧,或者三四天,我真记不清了。”
“那你还记得什么呀!”一名锦衣卫不满地问。
那守军憨憨一笑:“那人真zùn。斗笠一摘,我当时都看傻眼了。就那一幕还记得清楚。”
众锦衣卫:“……”
“好吧,至少苏大人几日前曾在清水营出入过,至于眼下还在不在城中,耙地三尺就知道了。”褚渊最后拍板。
守军将领道:“此事卑职得上报参军大人。诸位大人所率骑兵,也需要找个地方安顿,不如随我前往西城驻军营堡。等大人们与参军大人商议过后,再做打算?”
褚渊也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若要在清水营寻人,还须借助当地官员与将领的力量,于是点头同意。
与此同时,白云客栈内,苏晏推开窗,望着西边冲天的火光,自语道:“看方向和远近,应该是驻军营堡……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敲了敲与邻间客房之间的壁板,连叫了两声“阿追”。
荆红追在几秒钟后推门进来,问:“大人有何吩咐?”
“你过来看,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而且明日清水营开放马市,这是今年边关涉及面最广、人员最复杂,也是物资与货币流通量最大的一个盛会,我担心有人借机生事。”
荆红追与苏晏处得久了,已经学会从略为古怪的用词中体会意思,知道苏大人生出了未雨绸缪的忧心。
他仔细端详火光,又闭目侧耳,以超乎常人的耳力,听见了风中隐隐传来的金戈交鸣之声,而且听起来交手的人数甚多。
“我听见了交战声。大人说的对,怕是真有事,现在已然发生了。”
苏晏拍了拍他按在窗棱上的手背:“走,我们循声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