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不花哼了一声,爱理不理。烛火明晃晃照着,使他原本苍白的脸色更显苍白,张影舒有些心疼,无论怎样,是她辜负了他,所以,他有理由恼她——尽管,恼得有点狠。
张影舒看着他:“你生我气了?”
脱脱不花的目光依然放在书上,冷冷说道:“怎么可能?”
越是没事就越是有事。
张影舒低下头,低声道:“我也是逼不得已。当时情况急,我又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真实情况是,她即使再急也有打招呼的时间,不辞而别只是因为心中清楚:即使她说得口干舌燥,他不会放她走。
这个男人或许是真心喜欢她,但这种带有强制性的喜欢,她消受不起。
眼下把柄在人家手里,她不敢有太多沉默,继续说道:“……我只能不告而别。我在信里那么说你,是为了将来也先找你时,你可以说这是我是为了算计你。我偷拿了你的衣服,除了给自己提供方便外,更多还是为了,将来也先怀疑时,你可以说我是栽赃陷害,是为了挑拨你们蒙古君臣的猜疑——毕竟,即使你是三岁小孩,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我不知道这样做能给你多少保护,但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我对你没有坏心,请你相信我。”
语调诚恳,逻辑清晰,但说了半天愣是不提阿都赤的事,脱脱不花心下更冷,淡淡说道:“我知道了,谢谢——你来见我,就为了说这个?”
张影舒沉默片刻,定定地看着他:“请你放了我爹,只要你放了他,你想怎样都行。”
什么叫“想怎样都行”?
脱脱不花放下书,冷冷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张影舒轻轻拔掉头上发簪,一头乌发,瀑布一般跌落。
她看着他,低声道:“现在就行。”
如果这话说在两天前,脱脱不花会惊喜万分,会迫不及待,会使出浑身解数,疯狂的,热烈的,据她为己有。
可是现在……
他望定她,眼是冷的,心是恨的——在她心里,他就这德行?抑或,她对他,从来就是假的?
他逼近她,整个人冷得像块冰:“你以为你是谁?救万民于水火的观音菩萨?舍生取义的文天祥?你就算是长成杨玉环模样,不也是个女色吗?是谁给了你底气,还是你真就那么胆大,竟想到跟我谈条件?张影舒,你是长得不错,但我是那种为了女色就不要脑子的色鬼吗?真以为你把衣服一脱往我床上一爬,就能得到你想要的?倘若真是这样,你不妨现在就把自己扒光,看我会不会碰你一下!”
这话如耳光,左一记右一记,直将张影舒击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好半天缓不过神来。
在大明,她是忠显河间王的孙女,太师英国公的女儿,太宗贵妃的侄女,仁宗敬妃的妹妹,地位何等尊崇。一朝大明战败,国公之女沦为俘虏,从前的金尊玉贵也随着土木堡的惨败,咔嚓一下,轰然倒塌。
于是,谁都可以欺负,谁都敢来羞辱。
抱怨?先看看中国败成什么样再说。
伤心?他是全蒙古的王,帐中女人无数,怎会把你这个落魄闺秀放在心上?冷着脸来抓你,也不过因为你拒绝了他,让他脸上下不来。
醒醒吧,既然你赖以依存的国,已濒临崩塌。
脱脱不花看她一脸苍白的模样,有种报复的快感,但瞬间,又有些心疼——怎么可以这么说她呢?太狠了吧。转念又想:“即使我再狠,狠得过她吗?杀阿都赤,偷我衣衫去杀也先。她不是负我,她是想把也先的战火,从大明引到我身上!要不是我暗中布好埋伏,出其不意将她抓了,指不定她会怎么笑我呢。她将事做得那么绝,我说她几句出出气,怎么了?”
想是这么想,被心上人这么看着,毕竟心虚,避开她的眼睛,挥挥手,一脸不耐烦的表情:“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我很忙。”
他没有意识到,“我很忙”三个字像一支钢针,狠狠戳到了张影舒的痛处。一霎时间,她满耳都是“我很忙”的回音。
她笑了一笑,笑出了泪花,但迅速把眼泪逼了回去,沉默稍倾,她再次说话,语气很平静,与人谈判时保持平静的那种平静:“好,我长话短说。土木堡已经完了,接下来就会是北京,紧接着,必是可汗您。唇亡齿寒,这道理不用我说。我爹虽说年迈,但,打些许也先,依然绰绰有余。您放他回去,让他给您做挡箭牌,跟也先去斗。届时,您愿意参战就参战,倘不愿意,不妨搬个椅子喝个茶,作壁上观。及至我爹将也先打垮,您趁势吞掉也先的残余,再借我爹的的势,跟大明合作、通商,既扩充了自身实力,又少了一个强大外敌,还趁势得到跟大明通商贸易的机会,一举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