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饮冰瞥了一眼自己耷拉着的胳膊,笑对阎三更,“力气倒是不小,和你这种莽夫贴身肉搏,倒是我吃了大亏。”
阎三更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天时,地利,人和。能让你吃亏,说明是老子足智多谋。”
梁饮冰不说话了,他瞥了一眼地上越聚越多的百姓,突然说道:“你说,他们希望我赢,还是希望我输?”
阎三更冷冷一笑,“我估计他们想要你死。”
梁饮冰怔了怔,随后哈哈大笑起来,“是了,你说的没错。我也觉得,他们该是想要我死的。”
阎三更皱了皱眉,“别废话了,不如老子早点送你上路。”
然而梁饮冰似是没了继续打下去的兴致。他侧身对着阎三更,便是正面对着城下百姓,“阎三更,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啊?”阎三更已经不知道梁饮冰在想什么了,“你发什么疯。现在去想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老子可不会对一个疯子手下留情。”
梁饮冰却是在自问自答,“人活着,就是为了繁衍。”
阎三更闻言一愣。
梁饮冰张开手臂,似是拥抱这座城池,“世世代代,日出日落,千万个年头过去,所求之是,不过是繁衍二字。就像……”梁饮冰俯视着城下百姓,“他们一样。然而他们活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梁饮冰嘴角带着一丝浅笑,竟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阎三更不知道梁饮冰此刻想说什么,但是他竟是不愿打断梁饮冰的话头。
梁饮冰笑着对阎三更点了点头,似是作为感谢。他继续说道:“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忍’之一字,祖传父,父传子,延绵至今。苛捐杂税,要忍。衣不果腹,要忍。世风日下,要忍。无家可归,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还是要忍。忍一时,便能多活一时,忍一世,便能多活一世。老祖宗传下来的好东西,怎么能说忘就忘?所以啊……他们就活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所以啊!”梁饮冰突然加大了音量,似是对城下所有来人呐喊。
“离经叛道,是错!”他看着阎三更。
“妄图改变,是错!”他自嘲一笑。
“阴影苟且,得过且过,浑浑噩噩,明哲保身,才是金玉良言!”梁饮冰哈哈大笑,“你们能忍,可惜,我忍不了了!”
震撼之音,举城震荡。
城上城下,皆是一静。
然而,在这死寂之中,传来了阎三更不耐烦的吼声,“忍不住你就憋着!”
梁饮冰收起狂笑,微笑着看着阎三更,“你能憋着?”
阎三更无奈地耸了耸肩,“我憋不住,所以老子护短,不过嘛,这不妨碍老子让别人憋住。”
梁饮冰摇了摇头,“你我的格局终究不同。”
“老子不懂什么狗屁格局。”阎三更收起直刀,举起重刀无锋,“老子只知道,要想动老子的人,就先问过老子的刀!”
梁饮冰同样举起剑来,“正合我意!”
城头之上,狂风大作。
那喧嚣风儿,在梁饮冰身边围绕,被他真元牵扯,将衣袍扯紧,将长发吹散。
另外一边,阎三更以刀剑点地,迎风而立。
两人之间相隔十步,立在那城垛之上。
刹那之间,城下百姓,城上黑甲,皆将目光落于这二人身上。
远方隐约有曙光将至,云雾层层叠叠,似是风雨欲来,又如黎明将至。那暧昧晦涩的天际,映衬着两人静默的身影。
这一刻,是泼墨留白之静,又是蓄势待发之动。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天地之间,唯有这一剑将出,还有那一刀静候。
天边一声鹰唳,惊空遏云,终有人随声动。
“我要活着,不仅是活着!”梁饮冰眼中战意熊熊燃烧,“我更要让你们知道,自己为何而活!”
梁饮冰将自身真元催发至极致,他身随风动,仿佛是在那城楼之上掀起了一场暴雪,“饮冰十年!热血未凉!”梁饮冰飞身而起,对阎三更大吼,“阎三更!”
“接!剑!”
一句,两字,两顿!
话音落下,梁饮冰头顶之上,由风霜凝聚成一柄巨剑。晶莹剔透之中,却似有赤火熊熊。
阎三更浑身放起金光,他面对这惊天一剑,如同惊涛骇浪之中的一座礁石,屹然挺立!
雪舞空中,如那谪仙招云遮月。
石盘地上,似是明王不动如峰。
巨剑斩落,金光扑闪,动静一瞬,蔚为奇观。
恍惚之中,众人只觉得看到那城头暴雪扑面,而在那暴雪之中,有一只斑斓大虎,攀岩而上。
“轰隆”一声巨响。
武宁城东大门,从中裂开一道巨缝!缝隙从上至下,蛇形而落。
刹那之间,城砖灰尘四散而飞,滚滚飞尘惊得城下黑甲与百姓惊声尖叫,连滚带爬地向后退走。
地上风易飞赶紧抱住马菲儿的尸首飞速后退,何必知与他同行,而屠炭则是拎着黑伞来做断后。
城墙的倾颓足足持续了十数息的时间,方才尘埃落定。
狂风刮过,卷走烟尘。
城楼之上,阎三更与梁饮冰相对而立。整个城楼,唯有他们两人脚下城垛,仍旧保持了完好无损。阎三更浑身浴血,高举重刀无锋,拦住了梁饮冰的惊天斩击。
而梁饮冰胸口之上,正插着阎三更的直刀雪静。
阎三更一摸腰间空荡荡的刀鞘,惊疑不定地看着梁饮冰,“你居然……”
梁饮冰挥了挥手,阻止了阎三更的话头。他惨然一笑,“是你赢了,不正应该如此吗?”他那嘴角溢出血来,越流越多。
阎三更沉默了片刻,“值得吗?”他瞥了一眼城下,“为了他们?”
“什么是值得,什么又是不值得?”梁饮冰轻咳了两声,唇间皆是鲜血,“谁又能说的清楚?”
“我所思,我所想,我的所作所为。”梁饮冰嘴角微微一翘,“哪怕只有几个人懂……”他的目光扫过慌乱的人群,笑意越发温柔,“也就值了。”说完这话,他将阎三更的直刀拔出了体外。
“噗嗤”一声,鲜血顺着他的衣襟流淌下来。
雪白的长衫内里,成了血红色的里衬。
“这是一柄好刀。”梁饮冰将直刀雪静,丢还阎三更。
阎三更伸手兜住,面沉如水。
东方,曙光初起。
梁饮冰面朝曙光,眯起双眼,“天亮了啊。”他的眼中闪过万千神采,一如阎三更多年之前与其初见。
多年未见,究竟是谁变了?是他梁饮冰?是阎三更自己?亦或是这该死的世道?
阎三更也想不明白,他只是顺着梁饮冰的目光望去,那一瞬间被灿烂的光芒晃花了双眼。
梁饮冰沐浴在阳光之中,缓缓地张开了双臂,“武宁城,武宁城!生我养我,育我成我,终该魂归故里,终该落叶归根。”他闭起双眼,向后轻轻一跃。
满城惊呼声中,梁饮冰的血渗入这片土壤。他的脸上没有痛苦,只有回归母亲怀抱一般,恬静的微笑。
繁衍,轮回,生死相依,方才有生生不息。
人群之中,有那么些人低下头去,在若有所思之中,散了开去。
PS:~~~大章看着才叫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