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里算大雪呢,等隔两日下厚实了,咱们再让丫头们在院子堆两个比往年还大的雪人。”宝玉整了整斗篷,跺跺脚,笑着呼出口白雾来。
他哪知黛玉想的却是没念完的后半句“珍珠如土金如铁”——当年那如土的珍珠似铁的金,如今也不知都去了何处,倒似真的败落了……事实的确胜于雄辩。不说有钱有权的主儿怎么会上别人家一住经年——京城就这么大,什么样的姐妹情深就使得她定要住到姐姐家呢;只瞧瞧她家那几个丫头婆子的模样行事,别人不看,单瞧瞧莺儿——还是宝钗的贴身大丫头呢,这规矩学得……天上的雪瞧着倒是会越下越大,只不知,这薛家可否还能有“好大薛”的一天呢……怕是不能了。
“仔细着脚下罢,可别自个儿跌成个雪人儿。”黛玉睇了他一眼,往前走去。
“好妹妹,等我一等……你脸上有伤,别走太快,经了风仔细更疼。”宝玉赶上两步,笑道:“你方才挤兑得我那般惨,可够你消气了么?”
黛玉撇撇嘴道:“谁挤兑你了,你上有姨妈护着,下有姐姐哄着,谁个不识趣的敢在老虎嘴里抢食。”
“你还说……谁是老虎,谁是食呢。”宝玉侧头瞧瞧身后的李嬷嬷,往黛玉身边凑了凑,小声道:“李嬷嬷才是老虎呢,那般的凶,偏你还帮着她。”
“……你不是最心疼女孩儿了么,那李嬷嬷虽说年纪老了,可也是打女孩儿过来的,你怎地又这般说她。”
宝玉想起前个儿被打发出去的媚人听说已许了人家,不由皱眉叹道:“哎,如今我也想不明白了:这女孩儿未出嫁时,真是颗无价之宝珠,待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子了;再到老了——喏,就如李嬷嬷这般的,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哎,林妹妹你说说,分明一个人,怎地就变出三样来了?”
“这有什么想不明白,你只是不愿承认罢了。”黛玉冷笑一声。
“我不愿承认什么了?”
黛玉刚要嘴快,想起身后跟的一大群人来,只得将直话都隐了,闲闲抛了句,“不愿承认她们是‘近墨者黑’呗。”
“这……”
“这什么这,……宝珠落进泥里,自然是好不了了,你自己不就说得十分明白了么。”黛玉忍不住,还是说了半句出来。风吹到脸上,腮上被拧的地方还真有些许*,黛玉不由伸手抚了抚,轻声嘲道:“你这个泥坯子,也远着我些罢。”
宝玉瞧见黛玉的动作,不出声地走到她上风处,回嘴道:“咱们俩能离得多远,横竖都在一个院子里住着呢。”
“谁跟你‘咱们’、‘咱们’的,”黛玉一转眸,侧脸望向宝玉啐道,“我不过是带着姓儿唤的林妹妹,如今可来了个念着名儿叫的宝姐姐。你们一个宝姐姐,一个宝兄弟,说来才是亲近呢。”
“偏你想得这么细……我原也是这么叫凤姐姐的,也不见你说。”
“你既说到这儿了,我倒也想问一句了:照理说,她们与你是姨表亲,我和你是姑表,总也该与她们一样对待才是,为何你却将我喊得这般见外?……是了,必是我平日里得罪你得多了,所以你才这般远着我的罢。”
“我若有这个心,立时就叫雷劈成灰……”
“呸,谁见过一边下雪一边打雷的。你这牙痛咒发得再假也没有了……”
……
两人一路走一路斗嘴,倒也不觉得冷,一时回转贾母的院子。老太太正起身呢,听得两人打薛姨妈处回来,只叫两人且回屋休息休息。
黛玉劳动了半晌,听得此话正中下怀,宝玉却笑劝道:“一错眼就要摆晚饭了,妹妹吃过饭早点歇下,倒比这会子回去歪着好。早起我沏了枫露茶,要过上三四道水才出色,这会子喝应是正好,妹妹也来尝尝我的茶罢。”黛玉哪里不知宝玉不过是为着找人顽耍罢了,才不理他。偏宝玉边走边拦,没个正形。
两人一回院,下面丫头们就得着信儿了。此时两人才到宝玉屋前,小丫头们就一挑帘,向内唤道:“宝二爷回来了、林姑娘来了。”
黛玉笑向宝玉一挑眉,先前的话虽是说着顽得,不过这会子听得丫头们唤起来,细细一想,倒确如自己所言,红楼里宝玉身边亲近的女孩儿,但凡王家的女孩子宝玉就会叫得亲些,不是凤姐姐就是宝姐姐,老太太娘家的史湘云从小在贾府里顽耍,也只宝玉惯常唤她云妹妹,一府里的其他的姑娘们背地里唤得都是史大妹妹;而自己么,从头到尾都是林妹妹……看来宝玉自己也没注意罢,他其实是随着王氏在唤人,对于湘云和她,王氏自不会有什么亲近之心。哎……王氏,到底是他的娘……
宝玉见她形容,也想起前话,正要分说,就见晴雯笑迎了出来,“好,好,要我研了那些墨,早起高兴,只写了三个字,丢下笔就走了,哄的我们等了一日。快来与我写完这些墨才罢!”
黛玉略皱皱眉,这晴雯,也不与李嬷嬷问个好,一付只将宝玉看在眼里了的模样,半点规矩也无——宝玉房里的丫头莫非都要造反了么。
宝玉听得晴雯的话,忙笑问道:“我写的那三个字在那里呢?……好妹妹,你来帮我瞧瞧,我写得好不好。”
...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