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事情都已经妥善解决, 时谌也很快就回来了,直接放了自己一个月的假,天天和聂嘉形影不离, 带着他出门海钓兜风。
秋末的海风已经很凉了, 时谌多大约是身体素质太好,赤着脚踩在海水中都不见他冷,还兴致勃勃地拎着个小桶在沙滩上挖螃蟹。聂嘉跟他牵着手走在旁边, 心里特别高兴。
“老婆你看, 那里被冲上来一只水母。”时谌拉着聂嘉一路小跑冲过去,用铲子挑起来才发现是个塑料袋。
聂嘉笑起来, 往他桶里看了一眼,道:“螃蟹已经够了,我们回去吧。”
时谌把他拽过来亲昵地在他眼尾吻了一下,“冷吗?刚才也忘记给你拿上外套了。”
“不冷, 可是我饿了。”聂嘉接过水桶,时谌把铲子也丢进去,蹬上鞋后一手揽在聂嘉的肩上跟他踱步回家,聂嘉晃着桶说:“我们今晚吃螃蟹吗?”
“挖来给你养着玩的,这种小螃蟹没什么味道的不好吃。我出门前给你炖了排骨汤,我们等会到家刚好就能喝上了。”
两人上了公路,挨在一起踩着夕阳回家了。
时谌假期刚到一半的时候, 第一起原绿洲能力者伤人的事件发生了,受伤的是三名普通人,伤人的是一名走出东海岸的三阶输出型水能力者。虽然没出人命但到底见了血, 在国内普通民众中又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未免造成恐慌,时谌亲自去军区提审了那名伤人的能力者。
事情的起因其实很简单,那名能力者和以前的朋友的联系上了,便出了东海岸跟自己的朋友们见面。每天都有成千上百的能力者从东海岸出来,那是特治区,但不是牢笼,能力者都出东海岸这没什么奇怪的。
只是自从绿洲的能力者在东海岸安家落户后,在东海岸之外的地方就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现象。一旦走出东海岸,原绿洲的能力者就成了受到歧视的存在,有时谌连杀上千名四阶能力者的威慑在,绿洲的能力者出了东海岸别说惹事,稍微高调点都不敢。
而华国大部分的普通人都对绿洲能力者充满偏见和仇恨,一来二去,绿洲能力者的忍让退步不仅没被其他人接纳这份善意,反而助长了普通群众的嚣张气焰。
那名伤人的输出型能力者也只是在等朋友的过程中和受伤三人起了点小摩擦,暴露了能力者的身份后对方更加不依不饶起来,语言侮辱,人格践踏,最终那名能力者情绪爆发还手了,这才造成了后面不可挽回的局面。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没想过杀人……我只是想自保而已。”
审讯室里时谌面色如冰的看着对面懊悔流泪的少年人,他指尖嗒嗒嗒地敲在桌子上,神情烦躁不堪。
“将军,我真的不是有意的……能不能别杀我?我不是鲨派能力者,就算在绿洲的时候我也没有杀过任何人,我只是想好好活着……”十七八岁的少年似乎早已吓坏了,他知道自己是备受瞩目的第一个伤人能力者,华国政府可能迫于舆论压力会直接杀了他平息众怒,他早已对这一时冲动造成的结果后悔了。
时谌梆地在桌子上敲了一下,“没死人,三个都是轻伤,判不了你死刑。鉴于你是被动并且没有主观伤人的意识,赔点钱就差不多了。”
杀伤部队的军区负责少校睁大了眼睛,赶紧冲进去在时谌耳边道:“处长您别随便说啊!这事儿里里外外成千上万双眼睛盯着呢……”
时谌漠然看他一眼,“让你进来了吗?滚出去。”
少校被轰了出去,贺青棠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咱们处长要保这小孩,你看不见呐?非要往枪口上撞。”
少校面色为难:“我这才哪跟哪,这小孩才是撞枪口上了。中校您不是不知道这件事造成的影响有多大,我也明白他很无辜,但这第一起要是不处理好,平息众怒,那以后就糟了。”
聂嘉闻言一皱眉,偏头看着那少校,“你要用一个无辜小孩的性命去平息众怒?”
聂嘉对时谌以外的人态度都是冷冷清清的,他每次随时谌出入军区也都不跟旁人说话,少校忽然被他呛了一句,顿时有些紧张了起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聂先生。绿洲能力者和咱们的原住民起冲突早就是预料之内的事了,但这是第一起,又恰逢国民们余怒未消,如果处理结果不让民众满意,舆论是一回事,恐怕后续会严重影响到国民对政府的信赖。”少校说。
聂嘉冷哼一声:“大多数即正义?他们凑在一起联名要求什么,政府就得满足什么?我现在去把住院的那三个人全杀了,你猜外界会有几个人敢站出来,要求政府处决我?”
少校张了张嘴,哑口无言。谁敢要求处决聂嘉啊,连乔渊将军都不敢,更别说普通民众了。
“你们太把欺软怕硬的乌合之众当回事了,政府该立起来的是威信,你们需要那些人依赖你们,而不是信赖你们。贺甜想给现有的人类创造一个和平平等的环境,这小孩就更不该杀。平等是从不区别对待开始的,你们把这小孩杀了,普通人高兴了那原绿洲的能力者呢?这件事一看就知道谁对谁错,你们却单把能力者挑出来杀了,这不是等于在告诉东海岸的能力者他们是三六九等里的最下等吗?”
少校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什么。
身后传来一串轻微的掌声,三人转过头,便看到总统贺甜将保镖团留在外面只身一人进来了,少校立刻敬了个标准严肃的军礼。贺甜略一点头,随后对聂嘉微笑道:“您说的很对,聂先生,‘大多数’绝不等同于正义。”
“姐你怎么来了?”贺青棠拖了把椅子过来。
贺甜摆摆手没有坐,只是站在聂嘉身边隔着透视玻璃看着时谌在审讯室里亲自做笔录。
聂嘉并不怎么想理会贺甜,面无表情地转过了头,继续看着时谌。
“内阁的议员们一直觉得我太优柔寡断,想法天真,我连做梦都期愿着世界和平,人与能力者之间能消除隔阂。虽然现在整个人类族群统一了,但隔阂似乎比以前更多了。”贺甜声色忧伤道。
聂嘉微微低头看她一眼,毫不客气道:“你抱着救世主的心态做一名总统,你的确很天真。”
贺甜勉强的笑了笑,“是呀,这次的事情我作为国家元首竟然不知道怎么处理。一方面是一个男孩的无辜性命和整个东海岸的观望,一方面是国民的联名呼吁,我到底该怎么选择?”
“姐姐啊,我们处长好像打算放了这个小孩了,你别为难了。”贺青棠说。
聂嘉打断贺青棠的话,转过身神色严肃地直视贺甜的双眼,“你是国家总统,政府的首脑,你尽管做决定无须做选择。坚持你一直以来坚守的原则就行了,如果你一旦因为所谓的众怒而动摇,日后你就会成为内阁政客们的傀儡。大多数不代表正义,既然你也认同,那就别明知故犯。”
“是啊姐姐,我从小就知道你希望世界和平,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几千年来人类社会什么时候和平过呢?你要真的祈求那种全世界都相安无事的和平,还不如等宋上尉进六阶,让他催眠全世界呢。”贺青棠说着指了指审讯室那少年:“要杀了这小孩去换外界的安静,你真的愿意吗?”
贺甜张了张嘴,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这世界真的存在正义吗?”
正义。聂嘉心中揣摩着这两个字,神色微冷,“这东西就像鬼一样,有人信,有人不信。”
“你信吗?”贺甜眼神中蕴含着一股热度看着聂嘉。
聂嘉沉默一会,漠然道:“不信。”
贺甜轻轻一笑没再说话。
聂嘉看着她觉得她像极了过去的自己,期愿着和平,善良得一点锋芒都没有。贺甜是一个好总统,但她一点都不适合做一名总统。一直以来如果没有时谌等手握实权的高级军官站在她身后,她早就被那些满腹诡计的政客们拉下台了。
聂嘉直到现在都想不明白这种局面下究竟是谁对谁错,他早已经放弃了思考,因为人类之间的战争永远都不会平息,对错是毫无意义的。
时谌从审讯室出来时并没有立刻就放了那少年,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清楚了,但最终要怎么判决还得走一套正规的流程。他和贺甜简单说了两句话,贺甜邀请他和聂嘉去青海门一起用晚餐,私下似乎也有些事情要商议。
聂嘉和贺青棠走在两人身后,听着贺甜的忧心忡忡。
出军区的时候遇到了乔渊上将,这是杀伤部队直属的军区乔渊的手是伸不过来的,他来这里,自然也是为了那个少年。
时谌懒得搭理乔渊,直接拉开车门让聂嘉和贺甜上车,留了贺青棠下来去应付。
“您来这里有事吗将军?”贺青棠迎上前,笑容里只有礼貌并不见恭谨。
乔渊看着总统车驶出大门,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会,直接问贺青棠:“聂嘉来这里干什么?”
在政权中心,聂嘉自从加入华国后就一直是政客们最主要的拉拢对象。但从绿洲回来后聂嘉就一直没怎么露过面,在军方也没有相应的身份,他太特殊了,一直以来只和时谌走得略近一些,其他人就算是总统要跟他说句话还得看他心情。
时谌麾下不说贺青棠这样级别的,就光是一个沈苏一个宋暖阳这样实力强劲的能力者,如果聂嘉再投靠了时谌,那以后青海门岂不就是贺甜的一言堂了?!
“哦,我姐邀请聂先生和处长用晚餐,顺便过来接处长,也没什么事儿。”贺青棠随口应付道:“您来这儿是有什么事吗,乔将军?”
乔渊面上看不出什么,淡淡一笑:“没什么,就是来看看档案,这件事虽然是时谌全权处理的,但我至少也有过问的权力吧?”
“那当然,我给您带路。”贺青棠笑着给他领路。
乔渊进了军区,没有去见那伤人的少年也没套贺青棠的话,倒是真的翻起了记录,罢了才淡淡道:“这是总统的意思?”
“我们都是按照律法办事,用不着听谁的意思,您说是吧。”贺青棠说着接过乔渊递来的档案。
乔渊叹了口气,“总统和少将,这是铁了心的要置普通群众的生死存亡于不顾了是吗?”
“将军,您这话也太严重了。”贺青棠有些不高兴了,“您是不是真的非要处长下令,杀了那小孩平息众怒?可要是那样做了,东海岸的能力者们又会怎么想?”
乔渊咬着牙有些阴狠道:“我管他们怎么想,他们是入侵者!曾经把我们当成畜生来猎杀取乐!”
贺青棠冷淡道:“绿洲是封建式的统治,现在已经结束了,极端鲨派也已经被我们将军处决了,能进入国门的能力者现在都是我们的同胞。您这样讲,和极端鲨派有什么区别?鲨派是能力者至上,您是普通人至上,彼此都半斤八两。我也是能力者,曾经也一度被鲨派冠以豚派之名列入猎杀名单中,我为了国家出生入死,是不是有一天我做错了什么事,也要因为是能力者的身份而被判死刑?”
贺青棠指尖一抬,危险的红雾散开,倏地把档案塞回了文件柜中。
乔渊并未被她不善的言词而激怒,“这个社会上存在着‘必然的牺牲’才有可能更长久的发展繁衍下去,如果总统能懂得这些,而不是追求什么世界和平,那才会迎来真正的和平。”
他漠然说完,径自离开了军区。
贺青棠回到了青海门时在餐桌上把乔渊的话转述了一遍。
“必然的牺牲?”贺甜不悦地蹙眉。
“有点道理。”聂嘉淡淡附和了一句。
时谌和贺甜都偏头看着他,贺青棠瞪着眼睛说:“聂先生,你说什么?”
“把社会上的所有不安定因素都杀光,而不是牺牲一小部分无辜去稳定那些不安份子,世界的确会和平很多。”聂嘉说:“否则他所谓的和平,就是牺牲者们的地狱。”
贺青棠张了张嘴,唔了一声,理论上是这样但实行起来很难呐。
时谌笑了笑,在桌下不正经地去蹭聂嘉的小腿。
外界的民众们还在三五成群的在青海门外举着旗帜示威,要求处决伤人的能力者。很快这次事件也走了法律程序,经过法庭审判,定性为斗殴,又鉴于三名伤者主动蓄意挑衅,能力者最终也只是赔付了医药费就正式结案了。
伤人的能力者没有死,甚至不用承担刑事责任,民众对这样的判决结果已经不是不满意了,而是激动,愤怒,还带着隐约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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