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萍果一直就知道,只有被老天爷眷顾的、不会轻易就牙龈出血的孩子,才有资格这样自由地啃苹果。
横店影视城某个充满了民国风情的青瓦屋檐下,蹲了个长手长脚高个子的清朝宫女,她旗头歪着,上半身靠在墙壁上,两条腿可怜兮兮地缩着以免挡到路过的人,一手搁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拿了一个半红半黄的苹果。
宋萍果觉得这八成是她的饭后甜点,因为她脚边已经摆了一个被吃得干干净净的空塑料饭盒。
宋萍果和她装满了盒饭的小货车距离这位好胃口的宫女不到三米远,她们分别处于房子拐角处的两面墙前,如果这个宫女啃完了苹果看都不看就起身走人,立刻就会和宋萍果的货车上演转角遇到爱。
正是六月,天气燥得人吃不下东西,已经快要中午一点了,宋萍果还不觉得饿,打开一个盒饭犹豫了一会儿,又把盖子合上放了回去。
然后她就开始看着这个宫女吃饭。
天下所有能吃的人,无非分为两种,一种是“看着他吃我就觉得饱了”,另一种是“看着他吃我就觉得饿了”。
这个宫女属于后者。
她把苹果用袖子随意擦了擦,送到嘴边咬了一口,发出清脆的咔嚓声。第一口还没嚼几下,苹果又被送到嘴边,十分齐整地顺着第一个牙印啃过去。
又有规律又认真的动作,总是很让人着迷的。宋萍果不知不觉间就看着这个宫女啃完了苹果,把苹果核扔进空饭盒里塞进垃圾桶,朝她走了过来。
“来份盒饭。”宫女把身上的旗袍宫装撩得老高,从里面穿着的普通衣服里面掏出餐巾纸擦了擦手,“大排的吧。”
宋萍果去货车里拿了一份大排饭下来递到她手上,她拿着就往墙角一靠,抽出被牛皮筋绑在饭盒上的一次性筷子。
一次性塑料饭盒的最下面铺了一层生菜,在盒子里面被闷得有些打蔫儿,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宫女的食欲,她用筷子把生菜从最底下抽了出来,像兔子吃菜叶似的,一点点地把生菜叶子给咬进了嘴里。
宋萍果事先在大排上划了十字纹,还都用刀背拍过,让大排的肉质变得更加易咬,然而此刻宋萍果并不确定,这究竟是自己的事前准备工序起了作用,还是这个宫女的牙太厉害,一块大排霎时间就被她干掉了一半。
然后她用筷子搅合着饭和大排的肉汁,把塑料饭盒凑到嘴边,微微抬起饭盒,开始往嘴里扒饭。
说实话,宋萍果还是第一次见到扒饭能扒得这么婉约的人,她就像是在端碗喝汤一样,把拌着肉汁的饭全给喝进了嘴里。
然后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走到宋萍果跟前。
“我来横店已经三个月了,吃遍了这里所有的大排饭,每一份大排都没有肉汁,有的还干得像木屑,我每咬一口都觉得有一只枉死的猪在朝厨师咆哮。”宫女认真严肃地评论道,“但是你和他们不一样!你的大排饭有灵魂!”
这忽然抬高音量的一声呐喊引得周围人纷纷朝这里看过来,宋萍果默默地别过头,不想接受这些仿佛在看神经病的灼灼目光。
“别说了,我太感动了。”宫女在身上翻了半天,终于找出了一张皱巴巴的十块钱人民币,用力拍在了宋萍果手里,握住她的手用力摇晃,“不用找了!”
“呃……”宋萍果看了看那张十块钱,“一盒大排饭十二块。”
“乾隆通宝收吗?”
“你猜。”
“开个玩笑。”宫女把两枚硬币拍在了宋萍果的手里,“来,十二块。”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宋萍果心里不禁感慨万千,她摩挲着手中那张破旧的十块钱,对着光确认那是不是□□,然后发自肺腑地感叹——
“这人神经病啊!”
宫女当天晚上第二次光顾宋萍果的盒饭摊的时候,宋萍果刚准备收摊。
“还有吗?”她看了一眼宋萍果的小货车空荡荡的车厢,满脸失望地靠着墙又蹲了下来,撕着手里那片不知道从哪里扯下来的树叶。
她满脸的落寞。这样的神情在夜晚的横店街头挺常见的,有的是因为疲倦,有的是意识到自己又过了毫无进展的一天,有的是还没想放弃却交不起下个月的房租钱……总之都是因为前途未卜。
“那这样吧,我这份让给你。”宋萍果打开驾驶座的车门,从座位上拿起已经凉了的大排饭——那还是中午剩下的,“给十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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