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考证,只是有小道消息传出,说是北戎的一个神秘民族曾做出过让大宛的上官皇族不悦之事,所以才会被大宛人不喜。
由此可见,不管是大梁还是大宛,对北戎都是颇显微词,而北戎人也算是长眼色,知道他们自己被两国不喜,所以也甚少有北戎人出现在两国国土上;只是没想到,楚朔无意之间看进眼里的男童竟然会是北戎人。
落安宁不用抬头就知道此刻投射在她身上的两道眼神里是什么神情,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痕,流光溢彩的眼瞳里出现了一抹嘲弄的嗤讽;如果父王还活着,一定会被自己活活气死;作为曾经大梁战场上最棘手凶辣的敌人,父王亲自率领的落家军不知斩杀了大梁多少无辜百姓,为北戎赢得了多少粮食财物;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到最后北戎最能征善战的王爷竟落得一个惨死的下场,唯一的孤女也只能隐姓埋名潜入大梁,在大梁的一座城池中求得一丝生存的庇护。
“我是北戎人。”落安宁再次声音清脆的重复着,一双小手狠狠地攥紧,像是在忍受压抑着极大的痛苦,继续道:“可是我的家人、族人是北戎人联合着大梁人一起害死的,我痛恨北戎,更不会原谅大梁。”
说完,落安宁就睁大了眼睛抬头看向面前的楚朔,在他平静的眼底,她看到自己含泪倔强的模样,看到自己惨然孑然的身影。
曾经那个生于富贵之家的落安宁是无数北戎少女羡慕的对象,她会骑最烈的马驹,穿最美的长裙,偷喝最辣的烈酒;鲜衣怒马的人生是无数人羡慕妒忌的对象,北戎的王城内经常可以看见她骄傲的挥舞着马鞭呼啸而过的身影;可是,当亲人惨死,族人被屠之后,留给她的是夜夜无法安宁的噩梦,她的眼睛再也看不到曾经经历过的幸福,午夜梦回时,看见的是一幕幕鲜血浸入地面凝结成枯红色的血痂和族人面对屠杀时绝望凄惨的嚎叫。
父王啊,也许您到死都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用毕生守护的国家会抛弃你、背叛你,发誓忠诚一生的君王会杀尽您的族人亲人,让你真心以待的百姓会用一张张嫌恶的嘴脸咒骂您;如果您早知道为家国抛头颅洒热血到肝脑涂地的地步之后还是会落到一个这样的下场,您会不会后悔?会不会怨恨?会不会想要摧毁这个狼心狗肺的民族?
您给女儿取名安宁,却不知,女儿的人生自您离开后,就再也无法安宁了。
楚朔就像是看不到落安宁眼神中痛苦挣扎,托腮的动作变成了轻轻敲击桌面的动作,似乎在揣摩着她话中的意思,半晌后,缓缓道:“你的意思是在大梁有人敢跟北戎勾结?是魏天翔?”
落安宁惊叹于面前幼童在听到她如此惨烈的话后还能保持着令人惊颤的冷静,他没有被自己话带偏,而是坚持着自己的立场,冷静的分析着她的一言一行;她忽然觉得面前的男孩儿就像一个已经在成长的小树,看上去脆弱,实则早已根扎深底,见识风霜,让人不可小觑。
落安宁重新走回来,她并不着急回答楚朔的问题,而是来到房间的一觉现在盛满水的铜盆前洗了洗手,将满是泥垢的嘴脸擦拭干净后来到桌边,慢条斯理的喝了几口茶后,就拿起一块糕点吃着。
看见落安宁的动作,楚朔并不觉得意外;面前的男童极为聪明,他应该是知道了他们这场谈话会花费很长的时间,所以才会做出这连番的动作;还真是个心思澄澈通透的孩子。
落安宁吃了好几口糕点后才停下来,对上楚朔含笑的眼睛,认真道:“魏天翔在盘龙城中树大根深,我听说他又是出身于大梁京城的世族大家,可见想要撼动他的地位绝非常人能够做到;我虽然信你的胆气,但是你真有把握和能力撬得动魏天翔这块硬砖吗?别到时候砖没撬动,反而崩了自己的牙。”
站在楚朔身边的吕刚噗嗤一声没忍住,几乎立刻笑出声来。
楚朔神色淡淡的往吕刚身上一瞥,吓得吕刚慌忙抿紧嘴唇,再不敢无的放矢;妈呀呀!他自在东宫当差之日起,从来都是看着他家小殿下每天狂拽酷炫的玩弄游走在各方朝臣之中,今日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敢这样对他家殿下说话;崩了牙?哈哈!没事没事,他家殿下年纪还小,就算是被魏天翔崩了牙,也只是把**牙崩掉,很快就会长出新的牙齿的。
楚朔看着吕刚乱转的眼珠子就知道这放肆的属臣一定是在心里腹诽他,小样儿,给了他几天好脸色就真的敢上房揭瓦?好!那就别怪孤不客气!他可是听说吕刚有一门未过门的未婚妻,这名未婚妻生的玲珑可爱、小家碧玉,很是得吕刚的喜爱;等他回到了京城一定会面奏父皇,就说他十分中意吕刚这个属臣有意将他好好磨练一番好为将来委以重任做准备,依照父皇对他的宠爱,一定会二话不说的将这个敢腹诽主子的属臣扔到边疆彻底打磨;据他的了解,但凡是被父皇扔到边疆的人物,没个三五年是绝对回不来的;所以他很期待吕刚这个老处男在边疆军营中跟着一大帮糙老爷们度过的水生火热的日子啊!
在心里将吕刚的未来好好地安排一番后,楚朔就将全部的注意力投到了落安宁的身上;他的猜测果然是没错的,面前的男童真的隐藏了极大的秘密,且这个秘密足矣撼动两国,也让他找到了对魏天翔下手的方向。
身为边陲重将,手握五万军权,身肩满城百姓安危和皇命托付,他竟然敢跟勾结异国?看来翎羽卫查到的消息,也不是无的放矢、空**来风。
今天的收获,实在是丰盛。
楚朔满意的笑着,连带着看向落安宁的眼神都带了暖色,他知道,能让眼前这人说出这番话已经是他最大的极限,接下来就算是他再逼问也问不出什么,既然如此,还不如卖了这个人情,让眼前之人对自己多几分好感,或许将来此人还能给自己送来惊喜也不一定。
楚朔招招手,吕刚就忙走上来,摆出任其差遣的姿态。
楚朔看着落安宁虽然蜡黄但难掩秀丽之色的容颜,吩咐道:“下楼去买二十个包子,再让厨房包两斤牛肉,四只烧鸡,拿上来送给他。”
落安宁本是沉痛的眼神在听到这番话后立刻做惊讶状看向楚朔,在对上那双稚嫩却明亮的温暖眼神时,不知为何,本是沉重跳跃的心脏却是快跳了几下,在她慌忙去捂的时候,又极快的恢复如初。
这种奇怪的感觉让落安宁有一瞬间的慌乱和不解,但她素来有个优点,就是想不明白的事绝对不会费脑子去拼命去想,该名的时候自然就能明白过来。
吕刚离开后,偌大的厢房中就剩下她们两个孩子。
楚朔也不再好奇面前男童拼命遮掩的秘密,而是颇为好奇的上下打量着他衣饰。
眼前的男童很显然日子过的极苦,一身浆洗到发白的衣物因为先前的一番揍打更显褴褛,就那样空空荡荡的挂穿在他瘦小的身板上倒像是罩了一个大麻袋;那帮厨房伙计显然下手很重,先前因为有泥垢遮掩还看不到他脸上的伤,待擦洗干净后青紫交错的伤痕暴露无遗,衬着一双蜡黄的脸,怎么看都觉得心酸可怜。
楚朔虽然怜惜面前男童的身世,但对他的感情也仅限于怜悯罢了,这世上的可怜之人何其多,有多少人在各种风波中甚至连性命都无法保存,面前的男童虽然招人怜爱,可毕竟他四肢俱全,生命暂时无忧,这要比那些枉死送命的人好上太多了。
是以,楚朔也只是从随身的行囊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白玉瓶子送到落安宁面前,道:“这是对外伤治疗极好的伤药,一日涂抹两次,坚持三天,你身上的伤痕就会痊愈。”
看着楚朔递上来的白玉瓶子落安宁的眼神中立刻迸射出晶亮的火花,那抹亮光实在是太耀眼,就连楚朔都愣了愣;真的很难相信,面前这个饥饿难挨的男童竟然会对食物以外的东西露出这样欢喜的神色。
落安宁瞅着被楚朔捏在手中的白玉瓶子,她认得这种玉瓶,用来制作这种玉瓶的白玉产自大梁的白岚山,此山开采出来的玉质通体白透,无半点杂质,更神奇的是具有恒温作用,所以不少的富贵人家都喜爱购买这种玉质来制成床垫椅垫,从而起到调节体温的作用;而医家更是爱用此玉制成装药的小瓶,专门放置一些珍贵药物。不用说,此刻这玉瓶之中装置的定是对治疗外伤极好的伤药。
落安宁几乎是连犹豫都不曾,甚至颇为急切的一下从楚朔手中接过玉瓶,珍惜的捧在掌心之中,眼神中的喜悦几乎快要化成水滴出来:“谢谢你。”
恰在这时,下楼为落安宁买吃食的吕刚也回来了,按照楚朔的吩咐他足足给面前的男童买了一大堆食物,足够他吃上小半个月;看着面前堆积如小山的食物,又瞅了瞅被自己贴怀放好的玉瓶,落安宁在突逢大变的两年之后,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帮助的暖意。
“这位公子,安宁自落难之后多方受人白眼,更是尝尽人间凄楚,虽遵从母命要宽和待人,更不可怨天尤人,可是两年凄楚时光,纵然是安宁再愿意听从母亲的临终遗言,也对这薄凉的人世心存怨愤;今日得公子恩赐食物珍药,安宁感恩在心,他日若有机会报答公子,安宁定不会退却半分。”说完,落安宁就大大方方的对着楚朔深深地鞠了一躬,神色不卑不亢,深深要人震撼。
楚朔看着面前的男童在说完这番话后,不紧不慢的收拾着吕刚打包好的食物,待将所有事物都扛在身后准备离开时,又转过身对着他们二人又是一鞠躬。
面前的男童瘦弱可怜,纤瘦的脊背上背着一大包看似比他还要重上几分的的吃食,瞅着他将要离开的身影,楚朔突然开口叫住他:“这个小少爷,不管你身上背负着多大的血海深仇,也不管你有多恨大梁,但有一点请你记住,在你落难之时,是大梁的城池护佑你平安,也是大梁人伸出手帮助过你;这世上有坏人,自然也会有好人,我看你目光澄澈透净,言辞举止皆有乾坤方寸,便知你出身极好,想必也是上过学懂些道理的;待他日,如你长成,无论你作何选择,都不要牵连无辜。”
吕刚看着说出这番话的殿下,知道殿下此言是有心劝解;殿下定是看出此人将来定是人中龙凤,害怕他会因为心底的愤怒和血仇而扭曲了心性,所以才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落安宁站定在门口,一只手已经扶在门框上,却是半天都没有动作,直到她在作出几个深深地吐息后,转过头对着楚朔和吕刚露出一抹清淡的笑容:“公子,今日你之言我会记住,临走之前安宁多事,纠正一下公子刚才犯下的错误,我不是什么小少爷,而是货真价实的一名小姑娘。”
说完这段话,落安宁就对着同时目瞪口呆的那对主仆又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嘎吱一声打开门,头也不回的走出房间。
听着浅浅轻轻地脚步声越走越远,楚朔怔在原地半天都没反应过来,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才像是被人控制的机器一样,木呆呆的转过头,看向眼也不眨直直看向门口的吕刚,“吕刚,你听见刚才他说的那句话了吗?”
吕刚讷讷的点了点头。
“你觉得她像女孩儿吗?”
吕刚先是摇了摇头,跟着又慌忙点了点头。
看着吕刚三魂少了七魄的傻样,楚朔又转回头懒得搭理他;不断地回忆着跟落安宁相见后的一幕幕,怎么也想不明白,阅人无数的他怎么就在这个小丫头的身上栽了坑,竟然生生将一个女娃娃认成了一个带把的。
简直是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刚想到这里,楚朔立刻又扭过头,杀气腾腾的看着吕刚。
吕刚被殿下满眼杀气的样子震慑到,在意识到什么时候,忙飞快摆动着双手再三做出保证:“殿下放心,属下死都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的。”
听到吕刚的保证,楚朔这才决定饶过这个反应还算迅速的属臣;他将来可是要做一个超越父皇的君主,这么丢脸的事如果被第三个人知道,他还怎么混?!
楚朔磨着后牙槽,白嫩精致的脸上难得露出一分薄怒:“三件事,第一,查清楚此人现在居住在何处,身边还有何人,平常时间与谁来往;第二,魏天翔此人有疑,孤要知道他近些年来在盘龙城所有的动静,大到替大梁出征过几次,小到他纳了几房小老婆孤都要知道的一清二楚;第三,孤要知道这个自称安宁的小丫头片子究竟是谁,她不管是言谈还是举止都能看出是大家出身,北戎虽然氏族豪门林立,但近些年来没落的大家族却是极少,从这个方向去排查,孤要知道她全部的身世。”
吕刚知道,这次殿下是真的当了真,这个自称安宁的小姑娘也算是入了殿下的眼;要知道,在京城中,不知有多少手腕诡谲的大臣想要将自己的女儿送到殿下面前,混的一个脸熟,好为将来殿下成年后选妃铺好路;只是那些人纵然手段高明,手腕无数,在殿下面前都从未得逞过。
唯独只有这个叫安宁的,不过短短半日时光就让殿下记住了她,真不知是她的幸还是她的祸。
吕刚向来雷厉风行,听从了楚朔的安排后就立刻得令去办,只是在快步走到门口时,才恍然察觉这里不是京城,而是魏天翔的地盘盘龙城;虽说自己是个办事利索的,但是,殿下此次出京身边除了他,带着的剩下两个人一个是不谙世事的吃货一个是胆小怕事的阉货,在这盘龙城中,他人生地不熟也就罢了,甚至连一个得用的帮手属下都没有;殿下的三件事都这么难办,他该如何下手?
看着吕刚苦哈哈的转过头目光凄楚的看向自己,楚朔单手一扶额,无奈长叹一声气,伸手摸到挂在胸前的平安锁,用力一扯,就将翡翠镶金的平安锁扯了下来,在吕刚惊愕的眼神下将锁头扔到他怀里,声音疲懒道:“拿着它,调集隐匿在盘龙城附近城镇的翎羽卫。”
吕刚看着捧在手心中的平安锁,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这小小的平安锁可是代表着太子东宫的身份啊,翎羽卫向来是只属于天子的暗卫势力,普天之下也只有皇上能够调派;但自太子满了周岁之后,皇上在将这枚平安锁挂在太子幼嫩的脖颈上时曾亲口说过,见此平安锁如朕亲临;可见这枚华贵的平安锁寄托的不仅有皇上对太子的父子之情,更有对他的期望之意。
捧着一个如此烫手的东西,吕刚跑的比兔子还快。
不消片刻,偌大的厢房就彻底安静下来,除了偶尔从窗外飘进来一两句小商贩的叫卖声,竟是连半点响动都没有。
楚朔坐回到窗边的位置,单手托腮撑在窗栏上,目光远眺看向不远处的都督府,神情若有所思。( 就爱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