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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三皇子’从地道回府,没多久便下了宗正寺。锦衣司联合宗正寺,很快便将‘司泽’审了个底儿掉,不出十日便将所有证据摆在了勤政殿书桌上。
然而还未等延平帝做出处置,人便暴毙在了三皇子府内。
这都是后话。且说比武大会之后两日,到了司泽吩咐苏佑将奚玉棠骗出京城的时间。
经过几日的商议,奚玉棠打算将计就计。抓住紫薇楼和卓正阳尾巴的机会近在眼前,她无论如何不能眼看其溜走,然而从司泽吐露的只言片语中可知,紫薇楼这次对付奚玉棠必然是大手笔,两方必会拼个你死我活,不分出胜负誓不罢休。
奚玉棠想过,骗她出京无非几种打算。第一,老怪物得知了她太初大成的消息,而世间唯有她一人知道太初完整的心法。第二,他们之间宿怨极深,紫薇楼的势力在奚玉棠的运作下已经缩到了极致,不除她不解心头恨。再者,上次东宫大火没弄死司离,陆续的暗杀也没能成功,正是因为这位太子殿下身边有奚玉棠这号人在。有她,就有越家,有玄天、江南帮、听雨阁、以及奚玉岚登上盟主之位后,迟早会收拢的整个武林。
怎么看,他们奚家兄妹都是卓正阳的眼中钉肉中刺。将人引出京城杀掉,是一绝永逸的最好做法。
想杀她不易,出京也是为了要让她远离一切保障。越清风、奚玉岚、沈七、司离,甚至锦衣司和延平帝也能在必要时候成为她的后盾,只要她一天在京城,就一天不可能随随便死去。
但,仍是那句话,想杀她不易。
所以一旦她踏出京城地界,也许就会面临一场持久战。
而之所以是现在,非再等一段时日,恐怕除了怕她嫁进越家后,越瑄以及一帮世家搀和进来,还有别的原因——比如紫薇楼等不及了?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才会有这样一步棋。
总觉得,这个已经不算是阴谋的阴谋里,似乎透着另外一层含义,这个含义就叫——不让她有机会去北都地宫。
“派去北都调查之人被发现了么?”
越家宅邸内,奚玉棠神色凝重地望着眼前三人。
她的问题注定得不到回答。
北都距京城万里之遥,即便是奚玉岚和越清风这等人物,也要知道有个词叫鞭长莫及。人有没有被抓,传回来的消息是真是假,他们统统无法分辨,北都是个他们都很少会涉及到的城池,确切的说,只要是大晋子民,除非是那些奉命守城的兵士,否则极少会有人主动提及‘北都’二字。
毕竟是前朝国都,是犯忌讳的。
城府深、善筹谋之人,通常都会考虑最坏的打算,这三人也同样如此。倘若卓正阳真的发现了被派去摸底的人,那么反过来坑他们一把也是有可能。如果真的不想让奚玉棠去北都,那么一定是有什么原因。
可到底是何缘由?
北都地宫里到底有什么?
“……有没有一种可能,也许你们走进了误区。”难得拨冗来给三个心脏的人诊平安脉的沈七一边写着给越清风的新药方,一边淡淡道,“你们是否想过,卓正阳真的在北都么?”
话音落,奚玉棠蓦然抬起了头。
其他两人也诧异地看向沈七。
被这三人注视,即便镇定如沈神医也无法安心写药方,抬头环视一眼,挑眉,“怎么?”
“……我完全没想到这个可能性。”奚玉棠呆呆道,“我,我满脑子都是寒崖前辈说的北都地宫……”
她实在太信任寒崖老人,深信不疑地认为对方根本不会骗他,说出“北都地宫”这等隐秘之地也是为了帮她,顺便帮几个徒弟了结因果,所以她便笃定卓正阳在离开东宫后就一直在北都。
可若是……他没走呢?
偌大的京城,想藏几个人,太容易了。
连东宫地下都能有那么庞大的地宫,更不用说其他地方——就连三皇子府下面都四通八达不是?
“所以按照这个猜测……”奚玉岚也慎重起来,“这次棠棠离开京城,或许会直面卓正阳?”
奚玉棠呆愣地望向他。
“不行,你不能独自前去。”银发青年瞬间冷下脸来,“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都不能看你遇险,实在要去,我陪你。”
“可卓正阳功力不下你我,若察觉,恐会前功尽弃。”奚玉棠抿唇,这是抓住紫薇楼的绝好机会,我……哥,我不可能错失。”
十几年挣扎浮沉,忍寒毒,扛入魔,失忆,功力尽失……什么苦都受过,什么痛都挨过,苦寻紫薇楼多年,终于要抓住他们的行迹,终于要再次面对老怪物,这时让她退缩,怎么可能?!
她求助般地望向越清风和沈七。所有人当中,他们是最明白自己曾经受过的一切折磨苦难,也最清楚她的执念,若说还有谁能懂她,唯沈七和越清风。
两人都没有开口。
沈七有心说些什么,可一路相伴而来,他了解奚玉棠至深,知道有些话曾说过一次便不能再说。两人十几年相处,唯有一道裂痕便是复仇。骄傲如他,都能放下固执放任奚玉棠修炼太初,凭的也是对她的透彻了解。
复仇之与她是支撑信念的一环,她不可能放弃的。
良久,越清风才平静开口,“棠棠,在场与卓正阳交过手的唯有你一人。你闭关归来,师兄与我都未曾问过半句……太初可成?”
“成了。”奚玉棠直勾勾地看他。
“几分把握?”
“五五。”
“若是加上师兄与我呢?”
“七成。”
她定定地望着越清风,后者云淡风轻地回望她,接着,忽然展眉一笑,“那便一起罢。”
眨了眨眼,奚玉棠侧目望向兄长,奚玉岚微微颔首。顿了顿,她呼了口气,“好,那来计划一下怎么个将计就计法,以及如果要走,小美是留还是跟。”
“我留。”沈七也忍不住笑起来,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因这一笑而登时美得惊人,“对上卓正阳我帮不上什么忙,留下等你们凯旋才是该做的。只要你们还有一口气在,撑着,有我在,当无忧。”
奚玉棠怔了怔,牵过他的手狠狠握住,“此去不知几许,这里一切拜托你。”
“放心。”沈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
日落时分,几人分开行动。越清风开始布置计划,奚玉岚也要打前哨,而奚玉棠将玄天这边的事交代完后便换了身衣服出门,直奔卫寒府邸。
她没有拜帖,自然也没走正门,当人从房顶飞越而下,落在庭院湖心水面上时,正对着她的主院书房忽然打开门,一身深烟红劲装的卫指挥使出现在了门口廊下。
“果真是稀客。”卫寒直直望着荷叶上笔直而立的人,眼底惊诧闪过,徒留浓重的深意。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有事寻你。”奚玉棠淡淡开口。
两人私下相处不过寥寥,次次针锋相对,次次她都自称本座,唯这一回,用了“我”。
卫寒定定与她视线相撞,夕阳在他刀刻般的脸上笼着一半淡金色,另一半深深隐入阴影之中,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无声的交锋过后,他飞快地勾了勾唇角,接着便又恢复往常的冰冷。
“进来坐。”
“不用。”奚玉棠道,“让你的人撤。”
诧异地扬起眉梢,卫寒朝暗处打了个手势,很快,窸窸窣窣的声音迅速响起又迅速消失,围绕在整个主院的所有人在这一刻全部退了出去。
没有了被人警惕窥视之感,奚玉棠飞身而起,翩然落在了他对面几尺之外。两人遥遥相望片刻,她轻声开口,“我有事请你帮忙。”
“……”
这次,卫寒是真被惊到了。
他怔愣了良久,到嘴边的话换了一茬又一茬,最后只得一句,“为何是我?”
“赌一把。”奚玉棠似乎料到了他会这样问,“整个京城,唯你有与我一战之力,若连你都无法,那我无话可说。”
“皇家暗卫长比我略强一筹。”卫寒淡淡道。
奚玉棠飞快勾起唇角,“那也得我指使得动。”
……换成我你就指使得动了么?
卫寒神色复杂。
“好。”他道。
“不问问我何事?”这次换成了奚玉棠挑眉。
卫寒似笑非笑地看过来,“能让你亲自放下身段求我,无论何事,都值得一做。”
“可能会有性命危险。”
“我答应你拼命了么?”
“……”
抽了抽嘴角,第一次被眼前人噎到的奚玉棠,好半晌都没再开口。
卫寒就那样安静地站着,目光胶着在那张未作任何掩饰的脸上,看到她眼下细长的疤,忽觉自己眼上那道拜越清风所赐的伤莫名烧灼了起来。
他们之间,唯有这极为相似的伤痕,能成为让他心底暗自庆幸的东西了。
“我尽力而为。”他听见自己如是说。
奚玉棠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对面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求人这件事,果真不是她擅长的。
两人同时心道。
顿了顿,奚玉棠开口,“我今夜要离开京城,沈七留下。”
言简意赅,卫寒却依然迅速抓住了重点,“要我保护沈大夫?”
对面人点了点头。
骤然沉默下来,卫寒的心思九转千回。良久,他道,“对方是谁?”
“紫薇楼。”奚玉棠吐出三个字。
卫寒瞳孔一缩,倏然眯起了眼。
想了想,他开口,“沈大夫若不嫌弃,可在此住下。”
奚玉棠怔了怔,继而迅速接话,“好,我来安排,今夜子时之前,会有人带他来。”
顿了一下,她补充,“多谢。”
卫寒终于笑了出来,“得你一谢真是不易。”
“若有幸归来,我亲自登门道谢。”奚玉棠面无表情,“若是明年三月前我不回,望你着人将沈七送至杭州……无需告知司离。”
话说到这份上,卫寒已品出了不对。他倏然向前跨了一步来到她面前,死死盯住她的眼,“你在交代遗言?对我?”
“嗯。”奚玉棠不避不闪,“答应么?”
一点都不想答应!
卫寒觉得自己就没有一次对着奚玉棠不心生怒气的,原以为此次能有不同,谁知到头来,她还是能用各种方式激起他的怒意!什么照看沈七,什么送他离京,说来说去不过想告诉他一件事,那就是她奚玉棠会死,她不陪他玩了!
“奚玉棠,若你不回来,你猜我会不会杀了沈七?”他咬牙切齿地瞪着她。
“你不会。”奚玉棠淡淡道,“卫寒,你我是同一类人。”
卫寒忍不住质问,“那越清风呢?他也和你我一样,为何是他不是我?”
奚玉棠怔了怔,笑,“乱说什么,肃兮与你我不同,他……比你我更可怕。再说,我遇见他比遇见你更早。”
……比他早。
一句话,令卫寒彻底沉默了下来。
是了,这就是他们之间永远不可能有结果的原因。他晚了一步,所以就一切皆是错。
默默阖眼,良久,他往后退开,拉开两人的距离,冷声道,“我着人给沈七收拾院子。你……别轻易死。”
“好。”奚玉棠笑了一声,左掌压上右拳,“千万言语一句话,大恩不言谢。”
她承他的情,也记了恩。玄天教主奚玉棠一生有仇必报有恩必偿,江湖规矩在她这里,永远都是行为准则。
离开前,奚玉棠忽然回头。卫寒依然站在原地,敛着眸,见她看过来,下意识抬眼。
“卫寒,”她开口,“三年前武林大会借剑,当时我觉得,也许以后你我会是朋友。”
只可惜苍山负雪,明烛天南,兀兀穷年,缘浅至此,终究他们也未能跨过那条名为‘君子之交’的河。
卫寒淡淡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