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像是白色洪流中的一块礁石,狼群自动在他身旁分开,疯了一样窜进周围蔓延到几乎能掩盖住杉树林灰暗色景象的迷雾中去,陆远在一个心跳间就瞬间明白了绝对是有什么东西真真正正惊吓住了狼群,这才会让它们宁愿冒着迷魅气雾落入“蝾螈”口中吮吸至死的风险冲进去。
是什么?能是什么?
满头热汗淌过脑门再迅速化作湿腻腻的咸水珠,气雾带给陆远的迷失逐渐消弭,陆远只想到了一个词。
天敌。
这个词在陆远脑海升起的功夫,杉树林便像是摸某种爆炸物在地下起爆了一般开始整个晃动起来,地面如煎锅上的炒蛋,重重颤抖翻动着,陆远不得不扶住了板车才能定住自己。外骨骼所有的侦敌系统都在蜂鸣乱响,但偏偏找不到任何敌人出现踪影,尖细高耸的杉树依旧在顶着密匝冰雪,承受不住这点重量的空心枝干在接二连三地坠下。
狼群已奔逃得四散不见,它们根本就没有试图绕后袭击,是完全地一心逃离,现在它们的身份和陆远沦落至一个层面,都只是单纯的猎物,最叫人敬畏的是,狼知道真正的猎手是什么,而陆远还是一无所知。
焚烧“蝾螈”所炸裂出的气雾随风挥去,紧紧包裹住了陆远,无论他如何加强外骨骼空气过滤,淡淡的粉色也依然灌进了头盔内,陆远被迫继续吸入这种足以令他失去神智的毒气,很快,陆远的心率骤然拔高,外骨骼内置的神经药剂注入,兜起了陆远,不至于堕入无意识深渊里。
饶是如此,倦怠感也难以摆脱,陆远撑着膝盖,面向黑土,焦灼地喘着气,那种迫切想要睡眠的欲望在纠缠着他,每当他试图驱动手臂缓缓站直,另一股发自骨子里的本能就在对抗着来自脑袋的指令,自己跟自己打架一般,陆远现在唯一能好好做的,就是不断去咬自己的舌尖,唯有痛楚,才能叫他鲜活地意识到自己仍然保持着理智。
不同于早前陆远激战黑蚺、大熊后的那种生理疲惫与酷寒霜冻反应,陆远在浓浓地感到厌倦,他盯着黑土,粒粒分明,没有覆盖着雪的黑土,好似里头绽放出一朵朵牡丹,在呼唤着他,赶紧跃入到这无暇静谧的里,尘世间一切事物无非是人臆想而强加出的虚妄,为之拼搏为之争斗的意义在哪儿?不如速速归去,在永恒寂静中得到宽容,那场无梦的眠,不正是逃不掉的归宿么?
黑土悠悠地荡漾做了一面镜子,映出了陆远沧桑粗粝的面容,他不敢相信这张脸会是自己的,眼珠子只剩下一点点眼白,镶嵌在黝黑凹陷又伤痕疤痕纵横的脸庞上似地,额头褶子厚得能夹住海泡石般多孔杂乱的鼻梁,长期行进在毫无异色的荒原,绒毛胡须盖住了一切空处,泥垢滋生了许多白花花的粒子,叫人分不清是雪屑或是虫卵。这不该说是沧桑,而是饱经苦难的疲乏旅者。
他沉沉地呼着气,粉色气雾与头盔内残存的白色冰汽一道混入了陆远鼻腔,稍加温暖地落到了陆远肺腑里去,无可抑制的丧气感攫住了陆远自认为足够强大的心脏,然后在如拧毛巾水一样,心绞痛一样地挤出那些他赖以存活的热血。
渐渐的,在氤氲的气雾里,他开始垂下钢铸铁造般的臂膊,步枪插在湿润的泥土里,任由土壤封住枪口,只有食指还在微微勾着扳机,但也要掉下来了。
陆远的眼皮在打架,继续疲惫困倦地注视着自己面容,他不止看到风霜密布的脸庞,还有脖颈下悄悄躺在胸口的项坠链子,他睁大了眼睛,眼白散开,他想起这个坠子,这个她亲手攥到他掌心的坠子,倘若说尘世间最值得留念的,永远都属于他的,那必然是这点摇摇欲坠的回忆了。
单单为了留下这份回忆,陆远便不能堕入进去,这梦境有多甜蜜,都不属于他!
陆远双眼闪过精光,脑海顿时清明,他拎起步枪,眼睛直对着面前,他看到躲藏在杉树林后鬼鬼祟祟的生物。见粉红气雾没能叫陆远自寻短见,它们一个接一个地露出约有小熊崽般大小的真身来,那乳白色淌着近乎于凝固液体的躯体外虽是长有四肢,但短粗且只有四个趾爪,每一个关节或是皮肤的脂肪褶皱都长有鱼鳃样的呼吸孔,所以它好比鱿鱼的圆球样大脑袋并不存在五官,而只有合拢了的花瓣式触手。给陆远的第一印象也的确就像是没有脑袋的无冒白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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