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几的玉石面上又重了些,“啪”的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在鸦雀无声的大堂里回荡了好久。
身边的几个席位上,兵部尚书和几位侍郎坐得有些不安稳了。小爷年纪虽轻,却如此坚毅。这番动作表态,定是大帅授意。
尽管和大帅算是平级,但习惯了唯大帅马首是瞻的兵部尚书立刻心潮澎湃,腰杆也坐得更直了。
对面席间,也颇有几位意志不太坚定的文官,面色愈发惨白。
此番丞相私宴,仍然是文武分列而坐。
本朝十几年来,丞相和大帅之间的矛盾纠葛,在这堂上昭然若揭。被裹挟在其中的中间派,是最难受的。
坐在白凌羽正对面的,是吏部尚书卢亦庵,家中历代多出公卿,是丞相一脉的核心人物。
老尚书见眼下还未开宴,却被白长岌的小子一杯酒镇歪了气场,心里暗骂不已,脸上却溢出了灿烂的笑意。
他理了理袍袖,竟然伸手向白凌羽施了一礼,慢悠悠地说道:“久闻公子英武超群,颇有乃父之风。今日方才得见,果然,呵呵,不同凡响啊……”
小白心中暗骂了句“老狗”,动作却恭敬得很,他立刻起身还施一礼。正要坐下,对面席间又有人问:“听说公子在前线受了些伤,不知伤的是脚啊?还是手啊?”
这可有点咄咄逼人了。乙弛呆坐了半天,忽然闻到了浓浓的火药味,慢慢舒展开了腰背,像蓄满力的弹簧,渐渐坐直起来。
大哥却忽然笑了。小白坐回席位,歪了歪头,又给自己斟了杯酒,举起了杯,眼皮也不抬:“不管伤的是哪里,陆相的酒,还是端得住的。”
眼看着两边针尖对麦芒地硬怼了起来,多年来一直在两派之间左右逢源的户部尚书有些坐不住了。他欠了欠身子,努力地想岔开话题:“小爷从大营回来,不妨跟我们讲讲前线的战况吧。”
白凌羽记起了插话的这位,前几天应该是亲自到自己家里给乙弛办过户籍来着。
他微笑着冲户部尚书点了点头:“我回来有些时日了。前线战况变幻莫测,眼下已不是初时的样子了。”
话没说完,对面不知是谁又贱贱地甩出句闲话:“当然不是初时的样子了。现在早就已经没有军屯可丢了……”
堂侧阴影中的柏夜攥了攥拳头。
小白向来拙于口舌之争,能动手他尽量不会吵吵的。今天这场合,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挑衅,怕是马上就不好收场了。
他踮起脚尖仔细看了一圈对面席间的那些官员们。心里稍稍有了点儿底——没一个能打的。灵力最强的,是对面墙角站着的……薛京?
柏夜这才发现,原来监察司的薛京大人也在大堂内,不过,好像他没有座位,是在一旁伺候着的。
这下,他真的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了。来凑这个热闹干什么,万一露出了马脚,帝都可没有小叔叔们帮忙解围啊。当下,就有要溜出去的冲动。
但是想到可能马上就要给小白助拳,柏夜只好深深吸了口气,稳住了心神,往柱子后的阴影里又躲了躲。
白凌羽的表现,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丞相一派不停地挑唆和羞辱,竟然没能拱出这个暴躁小爷的火来。
小白似乎意识到了对面的诡计,好整以暇地整了整护腕,顺手又斟了杯酒,端起来敬向了大堂门口的方向。
众人的目光刷地一下转了过去。
泉州江家龙无忌,闻名遐迩的东陆杀星正闭目养神。
市丞感受到了投来的目光,双眼微睁,两道精光一下子压住了全场。
白凌羽仍端着杯,故意提高了嗓门:“关南大营筹谋经年,成功诱敌深入。以永顺为枢,河道为网,日前重创七姓蛮族。江家商会的付出最巨,无忌叔叔居功至伟!”
说着,白凌羽第三杯酒下肚:“无忌叔叔,我先干为敬。”
武官这边众人会意,纷纷向代表江家这股势力的龙无忌拜贺,交口称赞龙无忌多年以来深谋远虑,永顺为饵布局精妙。
龙无忌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众官,幽幽地说:“不关我的事。”
正在吹嘘的朝官们只觉得气息一窒,登时有些接不上话。
过了片刻,龙无忌才接着说:“我在永顺经营多年,个人投入极大,感情也很深。这回是白长岌把我轰走的,监察司可以作证。”
说着,他往大堂右边看了看,那边立时就有个人影快步溜了出去。
这边的柏夜看得真切,几乎乐出了声。看来薛京是被无忌叔叔吓怕了,遛得比兔子还快。
“永顺已经毁了。我到帝都,是来要求补偿的。是你们户部还是兵部啊,明天哪位正式跟我对接一下?”
两部被点名的尚书慌忙摆起了手,连声说道:“龙大人说笑了,说笑了。”
市丞轻轻叹了口气,沉声说道:“几位可曾听说过,我是会说笑的人?”
虽然龙无忌坐在最下首的昏暗角落里,但是整个大堂的人在他开口的那一刹那,都真切地感受到了有如实质的压力,扑面而来。
就在这时,堂后响起一阵铃声,有人低声通报:“丞相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