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你们一个个都这么大了。最开始,大伙儿的心是一样的。就呆在山上,哪也不去!能多逍遥一日,便多潇洒一日!直到那事做成了,再想后面的事。”
“但是慢慢地,我们劝自己,你们这一辈人早晚也该出去。被我们捆在山里,就看不到外面的风光了。其实呢,我们不也是一样……”
“到头来,兄弟们还是一步一步往外挪。胡子他们成天往在外面解闷。德生去了永顺驿守着,巩固咱们的外围。大成去了永顺市,靠着一条舌头平地起了楼。咱们借着江家的资助,盖了客栈开了茶山,连永顺市的税官都住进了村子。二十年前要是说,堂堂铁卫会变成这等市侩的样子,兄弟们的牙都会笑掉。”
“这些天我也一直在想,与其说是不忍你们终老山林,其实还是老兄弟们,心思活了。”
乙弛打断了安伯絮絮叨叨的言语:“安伯,旧镇里有什么,秘仪是什么,我早都知道了。”
他瞅了一眼柏夜,终于鼓足勇气站起身,一口喝光了杯中的烈酒:“安伯,我早就长大了,阎王叔教的手段我也练熟了。要是真打起仗了,我就不在德生叔那边呆着了,我回村守着。”
安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看着乙弛认真的脸,笑着锤了锤他的肩头:“吃一口还一碗吗?行!比你程伯强!”
芳邑客栈
玲兰的心终于放下了。她听见门外窸窸窣窣的声响。果然,乙弛轻轻推门闪进来。看姐姐还在等他,轻轻吐了吐舌头。
乙弛朝姐姐挤出个笑容,就想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
小兰回手便凿了弟弟后背一下。
“赶紧洗完再歇着。明天赶早去趟第三屯,然后再回兵驿报到。给娘带的换洗衣服打好包了,别又忘了。”
乙弛呆了一下,慢慢攥紧了拳头:“不,我趁夜去。”
“第三屯离大城太近了,我把娘接回来。”
八月十六,澜国永顺驿
天色渐亮,灶上的新米已经熬了半个对时,暖暖的粥香把整个永顺驿都笼罩住了。
驿站里外已经兵满为患。
周边临时开辟的场地被大大小小的军帐塞满了,服色各异的军士民夫穿梭不息。
晨操归来准备吃饭的士兵和趁夜赶路进来卸粮的驮队挤在一起。
股股人流都挣扎着向各自的目的地努力挪动着,偌大的驿场像极了一锅煮沸的米粥。
身周的空气中混杂着新锯的木头香气和潮湿的铁味,整个永顺驿的味道都跟平时不一样了。
乙弛感到一丝微微的眩晕。晶能吊坠虽然能迅速补充灵力,但副作用还是挺明显的,佩戴时间长了,多多少少都会有种醉酒的感觉。
但他的头脑却无比清明。浓浓的战云已经压在了边境之上。
身边站着位中年军官,头上挽着根发带,身上只披了件褐色罩袍,后腰上别着的烟杆把袍子支起老高。
孔德生,十二铁卫之一。五年前换了名字从芳邑出来,担着这小小永顺的驿守,统管着占地一里方圆的军驿,和近百人的驿兵仆役。
但是眼下,他显然已经失了颁令指挥的权威。澜国的战争机器疾速轰鸣起来,关南大营已经全面接管了永顺驿的调度权限。
驿守并不清楚这几天乙弛经历了什么。至于他超假迟归,也只是睁一眼闭一眼,问都没问。
说起来,在小叔叔们中间,除了打小教他弓术的阎王叔以外,德生叔算得上最照顾乙弛的一位了。半年多来始终把他带在身边。有了爷们儿指教,小乙上道很快。
虽然仍旧只是个新兵,但乙弛的观察力也练得越来越准。
不久前才驻防进来的湖州兵连夜拔营,已经转进第三屯了。
更令人称奇的是,海州、河州的州府兵部队,据说也已从各自的驻地陆续赶到了前线。
海州啊!离这里足有七百里远。部队是什么时候开拔的?
看来大帅真的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得知蔚国人要闯关南下了。
乙弛刚刚听见前敌司向驿守通报,三十万斤军需补给已在临近各个渡口下船,明日必须运送到第一屯。
“德生叔,马上就要开打了吧?”
驿守和巴泓叔一样,是个惜字如金的秉性。他没有回答,却抽出烟杆,反问道:“你娘回去吗?”
乙弛瞬间像霜打蔫了的茄子一样,挺直的胸膛塌了几分:“自然是不回。浆洗队跟她都留在第三屯。”
乙弛从芳邑奔到第三屯,又折回永顺,不光白折腾了整晚上,还当着姑婆们的面,挨了老娘一顿狠骂。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委屈。
驿守木然的脸庞抽动了一下,“浆洗队……你娘取的名字?”
“恩,村里的姑婆们很喜欢,还各自领了职务,可带劲了……”
驿守抬头向东北方向望了望,像是想努力看清些什么。
连绵的帐篷和外围的栎树林遮住了视线,根本看不到远方。
握着烟杆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下次回芳邑记着找你婶。拿烟丝,两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