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一双比枪口还危险的眼睛。

    杨云眸光平静如古潭，手中的枪点了一下，警告：“再动，下一枚子弹打穿你右眼。”

    阮云征起先面如死灰，半刻之后，却恢复了镇定。

    他竟扬起嘴角笑了笑，投降地举起手，被警察们扭了下来。众人这才看到他的裤管里在滴血，红涔涔的流到地上。他唇色灰白，人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居然还耸耸肩挑衅。

    杨云仍然黑眸沉沉盯着他，手中的枪并没有放下，对扭着阮云征的同事们说：

    “放开他。”

    黑子和林子愣了愣，依言照做。

    阮云征看着杨云举起的枪口和那双黑漆漆的冷酷的眼睛，蓦然察觉到了不对，片刻前的镇静骤然烟消云散，他要干什么？

    杨云一字一句，平静淡淡道：“阮云征拒捕，刑侦一队队长杨云，将其击毙。”

    说完，他拉开了保险栓。

    咔擦一声金属碰撞，让天地静了声音，失了颜色。

    所有人在一瞬间惊呆，齐刷刷看向杨云。

    却见他的脸在北风里冰冷得不像他！

    阮云征明白了，刚才欺负警察不敢拿他怎么样的笃定早没了，顿时脚软地靠在车上，强定着忍住惊慌地四处看：“这么多人看着，我没有拒捕！”

    杨云：“好。我们来赌。他们说你拒捕，我写份报告；他们说你没拒捕，我去坐牢。”

    苏雅吓得心惊胆战，拦去杨云前边，瞠目瞪他：“你疯了？”

    “我是疯了。”

    他很平静地说：“我现在只想杀人。”

    ……

    囡囡消失后，

    杨云很多时候，独自一人的时候，会忍不住想：

    她被人抓走后发生了什么事。

    有没有男人欺辱她，折磨她；有没有人把她囚禁，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窖；

    他最心爱的宝贝，最心疼的女孩，是否被人当破布一样对待，是否被人当畜生一样凌.辱，是否被剔了肉削了骨头，被人切成一块一块，是否被吃了……

    任何一种想法都让他生不如死，恨不得杀人，杀了全世界！

    ……

    苏雅惊怔。

    杨云失控了，他从来不会失控。

    “杨云，”她眼中冒出了泪，“你别这样。求你别这样。”

    杨云看她半秒，唇角邪气地一勾，笑了笑：“也对，值得我杀的人，不是他。”他在笑，把枪收了回来。

    苏雅浑身发凉，刚才杨云的笑，又阴又冷，仿佛释放着某种不可抑制的野性和邪气。

    她莫名想起尚局说：

    “杨云骨子里有股压不住的野邪，不太像警察。我很担心，囡囡的那件事，会让杨云有天失控走上错路……”

    阮云征大气不敢出了，软在地上，再也没有了之前放荡又无所谓的样子。

    刑警们很快在他的车里搜到满是鲜血的水果刀、斧子，还有小希的粉蓝色内衣……

    “我操.你大爷！”老白暴红了眼，揪住阮云征的衣领把他提起来，一拳狠狠揍上去。

    阮云征捂着发痛的脸颊，大骂：“你打人，我要投诉……”

    话没完，老白又是一脚猛踹。

    苏雅看得着急：“老白你别……”看看周围，“你们拦一下啊！”

    谭哥和黑子他们全都不拦，连程副队也不阻止。

    “杨云，这要出事的。”

    杨云凉凉地笑：“老白有分寸，出不了事。打坏了算我的。”

    苏雅：“……”

    这时，远处救护车的鸣叫划破天空，刺耳又刺心。大伙儿静止一瞬，全纷纷上车把堵在路中的警车挪开。

    杨云立在萧索的北风里，眼眸清凛地望着那闪着红灯的车由远及近，风一般从面前疾驰而过，又渐渐远去。

    那辆车的里面是怎样一种情况，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

    再次回到悦椿，杨云走在空空荡荡的地下停车场，忽然发觉，小希其实很有勇气，这样空旷幽暗的地方，一个女孩也敢来。

    也果然是社会经验不足，太傻，太傻。

    他推开工具室的门，痕检员们全低头在勘测，气氛憋屈而沉闷。

    天色晚了，又避了光，屋子里黑漆漆的，地上放眼全都是血，经过特殊处理在黑暗中散着触目惊心的荧光。

    地板上一滩滩一条条，墙壁上也四处飞溅着。

    小希胖胖的栗色雪地靴倒在门边，绿色的围巾，浅蓝色的软呢大衣，白色的毛衣t恤全碎了，散落在各处。

    杨云在门口站了几秒，终究没进去，拉上门退了回来。

    他插着兜沉默无声地走回地面，笔直地在台阶上站了一会儿，走下一级坐到地上，掏出一根烟点燃。

    他坐在北风和烟雾中，望着沉下来的天色，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关小羽提着勘察箱出来。

    见杨云坐在门口，她擦擦红红的眼睛，走过去，鼻音很重地说：

    “我问了最先找到小希的交警。他说……小希裸着上身趴在地上，身上都是伤，头上也有多处钝器伤……腹背还被捅了几刀。可……手里还抓着阮云征的鞋子。”

    “嗯，知道了。”杨云低头，把烟摁灭在台阶上。

    关小羽擦擦眼泪，刚要走，想起什么又说：“队长，有一件很奇怪的事。”

    “说。”

    “潘盼和孙琳的dna序列是一致的。”

    杨云没动。

    “她们两个是失散的双胞胎。”她说完，又揉揉眼睛，跑开了。

    杨云沉默，玩着手里的火柴，又点了一根烟来抽。

    苏雅从远处走过来，坐在他身边：

    “阮云征说了，他……到一半，被小希拿锯子……伤了那里。他震怒之下，拿锤子砸她的头。可能打了四五下。等她不动了，又听到几个交警喊小希的名字。他扔了锤子要逃。但……”

    苏雅别过头去，忍住眼泪，

    “小希抓着他的鞋子不放他走，他就……就捅了她两刀。”

    杨云眯着眼，缓缓吐出一口烟雾，看它消散在风里。

    “苏雅，你现在别和我说这些。”

    “我……”

    “别说话。”他盯着夜色，“苏雅，别说话。你让我想说脏话了。”

    苏雅心如刀割，眼泪哗地落下来，可他仍是不看她，不为所动，只有侧脸寂寥。她捂住脸，低低地哭：“对不起，杨云，你怪我吧。怪我不该呛小希，激得她这个时候来现场。怪我不专业。怪我……”

    “不怪你。”杨云低下头，摇了摇，“怪我。”

    “怪我不该让你进一队……也不该让她进c-lab。”

    ……

    天黑如墨。

    开车回去的路上，联络员给杨云汇报：“杨队，小希现在还在手术室。”

    “嗯。”

    杨云关上对讲机，打了个电话给老白，“林老师和秦姝手头上没事，让她们两个去医院看看。其余人继续坚守岗位，一切等结案再说。”

    “好。”

    他抬手挂掉电话，却看见通话记录的下面几行，还有小希的名字。

    车窗外夜色流淌，杨云靠进椅背，拧起的眉心松不开了，耳朵里的声音也挥不去。

    当时，他握着手机，在小希的那一声惨叫之后，还听到了很多别的声音，有阮云征断子绝孙般的嘶吼，还有很多。

    比如钢铁砸在头上沉闷却清脆的声响，比如刀刃刺进身体那似泼水似裂帛的诡异声音，又比如，女孩口齿不清，气若游丝地一声：

    “……千斤顶……”

    她终究是找到了那“真正”的凶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