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2
淡金色的酒瓶站在桌面上,液面有细微的波动。
玻璃瓶右侧,索尔坐在酒店的沙发上,从他的角度,能够看到他自己绷在手臂上、皱巴巴的外套和衬衣,质感廉价的裤子,以及溅着泥点的鞋面。
他对面,一只极度贴合脚型、线条优美的手工皮鞋踩在地毯上。
一身正装的男人靠在沙发里,右腿架在左腿上,双手搭着沙发扶手,带着沉思的神情打量他。
索尔看过艾登·诺兰的资料,资料里那是个风度儒雅的外科医生,自有一番醇和的魅力,不过在后来的照片里,则多出了病人特有的苍白和枯瘦,靠着一定的化妆修饰,看上去才不那么形销骨立。
他现在也是那样的,只是比照片里状态稍好,不至于让人一眼怀疑他是个病人,但依旧有种健康的人没有的厌倦感,似乎对自身以外的一切都少有兴趣,甚至会觉得厌烦。
这种淡淡的厌世感不知为何又融入了某种冷淡而危险的气质,作为普通人来说,这会显得突兀,但索尔没有忘记他现在的身份,这种冷酷反而更加契合教父的身份。
而他似乎也的确格外适应这样的身份转换——从医生到教父,他在每个身份里都如鱼得水,当艾登·诺兰在沙发上坐下,他就成为了整个房间的主人,成为了注意力的中心。
「几天前你刚刚从隔壁房间逃走,你对这份款待似乎并不满意,」艾登·诺兰做了个手势,语气温和地问,「所以我想知道,为什么你现在又回来了?」
他说起话很正常,思维清晰,语调舒适,没有任何疯子的失常。
索尔没有让他的惊讶流露出来,望着艾登的眼睛,说:
「我有东西在你这里,你从我身上拿走了它。」
这不完全是借口,就算他不是出于潜入这个密教的目的,他也会回来要回他被拿走的东西。
艾登思考一瞬,想起了他在说什么。
「噢,是这样,我拿走了你当时带在身上的遗物——我不得不这么做,它对你的健康很有害。」
他抬起手,手掌在桌面上停了一瞬,旋即移开,露出了一枚流光溢彩的吊坠。
「燃烧殆尽的心」。
「不接触到人时,它还是能够安静地待在那里的,对吧?」艾登双手交叉,说道。
他看着索尔伸出手,拿起那枚吊坠。
在接触到手指皮肤的一瞬间,冰冷的吊坠忽然活了过来,像是一条鲜红的蛇,咬破索尔的指尖,拼命向着他的皮肤里钻去,能看到他的皮肤上出现了清晰的凸起,吊坠在他的皮肤下钻行,一直消失在他卷起的袖口。
整个过程里,索尔的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并没有东西在逼近他的心脏,这股疼痛也丝毫不能撼动他。
他抬起头,看向艾登,说:
「无论如何,我应该为这个感谢你。」
「不用谢。」艾登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沉吟几秒,问道,「你愿意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吗?我很好奇这件遗物的来历。是什么让你这么看重它?」
以艾登·诺兰的位格,一件2级遗物不至于被他看在眼里,但这对曾经的索尔·马德兰也是一样的。
哪怕他现在失去了全部力量,他也不至于对一件2级遗物这么念念不忘,甚至为了它重返狼口,艾登对此感到好奇也很正常。
所以他现在应该给出一个原因,让这个理由听上去更有说服力,而不会让艾登怀疑他的动机。
索尔收回手,淡淡地说:
「他是我以前的一个队员。」
艾登眼中浮现出明悟的神色:
「噢,你在柏林裁决局时的下属,是吗?」
索尔倏地抬起头,看向对面的男人。
艾登嘴角的笑意舒展开来。
「这很奇怪吗?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他语气似乎有些无奈,「索尔·马德兰,柏林裁决局局长,不过在此之前,我的确不知道你是白焰的眷属,而我承认,你的身份让这个真相变得更有戏剧性了。」
这就是为什么他会选择在雨夜停车……而他背后的神灵看出了自己的身份……索尔心中的一个猜测得到了证实。
但艾登的下一句话让他思绪微微一顿。
「——况且不久之前,我还刚刚和索尔·马德兰一起用过午餐,以我们的合作关系,看到合作伙伴陷入困境,我没有理由不伸出援手。」
艾登双手手指交叉,凝视着索尔,低声问道:
「所以我的确很好奇,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
虽然感觉仅凭这句话问不出来真相,但叶槭流还是问了一句,毕竟他真的很好奇在老爹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他从一变二,直接分裂成了两个人。
而且这两个人的区别也不能说很大,无论是现在的老爹,还是前几天和我一起吃饭的那个,都很符合我对他的认识……不过其实也不是没有区别,只是在对比之下,这种区别才变得明显起来……眼前这个老爹在面对我时可是表现出了充分的抗拒,反应极为激烈,现在也没有掩饰过情绪,没有因为入教了就向邪神妥协……和我吃饭的那个老爹就不一样了,他可是很清楚卢那家族是信奉月神的密教的,但照样不影响他和艾登·诺兰这个临时老板合作……叶槭流在心里比较着两个索尔·马德兰。
眼前的这个索尔,在面对他认定的邪恶时,从头到脚都写着「我们没什么好说的」,另一个相比起来道德感就没这么高,对密教也没有那么抗拒,和叶槭流甚至相处得挺不错。
通常来说,当一个人变成两个时,其中一个应该是假的才对,但在索尔身上,叶槭流觉得不能这么轻率——和眼前的索尔相比,会和他吃饭的那个反而更像是更能接受密教存在的那个,况且索尔身上还有一个「人格分裂」的疯狂症状,更可能的情况恐怕是两个索尔都是老爹。
索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这也是我想问的。」他直视艾登,锐利地说,「你经历了一场神降,为什么你还能坐在这里?」
这一重历史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神降——神灵完全降临于信徒之中,以容器的躯壳发挥出近乎神灵的恐怖威能,这种神迹在历史中曾经并不少见,直到这一重历史才终于彻底不存在。
这其中的原因有很多,最简单的当然是现世的信徒比过去更弱,很难成为神降的容器,如果是七神的降临,起码要到漫宿行者的位阶才能够承受。
至于信徒会被神灵的意志融化和侵蚀——这难道不是本来就会发生的事吗?
哪怕在过去,神降也会带来这样的副作用,毕竟神灵很少会控制降临的程度,信徒的意识对祂们而言又太过弱小,一艘小船在大海上起伏,本来就很容易被大海倾覆。
因此在索尔看来,神灵亲自降临都比神降更有可能发生。
但他的确目睹了一场神降。
一位邪神在艾登·诺兰的身体里睁开眼,和他面对面进行了对话。
所以当门打开,看到艾登·诺兰安然无恙地站在他面前,那一瞬间,索尔确实感到了迷惑。
啊,对,在老爹眼里,神降是会导致信徒意识被侵蚀的……对我的信徒,我一直都有控制降临的程度,对我自己,壳难道会因为神降而碎裂吗?如果是那样才有趣了……叶槭流有些无趣地想。
他牵了牵
嘴角,笑了一声问:
「难道你希望坐在这里和你对话的是神灵吗?如果你想的话,今后你不会缺少这样的机会的。」
「……」
这位邪神不介意和信徒进行交流,甚至于热衷于这种交流,或者艾登在暗示他是这位神灵的眷属,所以才能够被格外照顾,不至于在神降中丧失自我……无论哪个才是真正的答案,对索尔来说都不算是什么愉快的事。
他无法确定艾登是否代表了祂的意志,这句话又是不是在说祂对他同样充满了兴趣。
他沉默的时候,艾登继续说道:
「至于你的问题……诸神或许习惯于轻率地消耗信徒,但不代表所有神灵都会这么做,比起容器,祂更希望能够注视一个完整而真实的灵魂。」
「……」索尔继续以沉默作答。
叶槭流觉得自己从老爹的眼睛里看到的全是怀疑,和「你继续编我就看着」,不禁在心里遗憾地叹了口气。
和我想的一样,只有在面对神灵时,才有可能稍微打击到索尔·马德兰的意志,还需要抓准时机,面对艾登·诺兰时,哪怕他现在只是凡人,他也不会有任何屈服的意思……况且他很清楚,他现在对于我来说很重要,就算他有所冒犯,神灵也不会现在让他毁灭……叶槭流先是叹气,随后又笑了起来。
他很清楚,让索尔成为信徒不是结束,只是一大堆棘手问题的开始。
从这个角度,他甚至比卡特更麻烦,后者虽然哪里都不能相信,但起码他的走投无路是真的,这对叶槭流来说就够了。
「……而我想以你现在的情况,你也需要帮助,你的另一半派出了手下追杀你,你觉得他会就此放手吗?」
一个完整而真实的灵魂——索尔现在的状态显然不能说完整。
如果他想要解决这个状况,他注定会需要帮助,也没有理由拒绝一位神灵。
这句话的确让索尔的神情有所松动。
他的脸颊抽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情绪从他铁灰色的眼睛里游过,片刻后,他嗓音低哑地问:
「我需要付出什么?」
话音落下,索尔看到艾登轻轻笑了起来。
他的气质在这一刹那发生了令人恐惧的变化,嘴角的弧度微微变大,笑意里没有了艾登那种带着点厌倦的冷酷,而是更加温和,甚至称得上温柔,于是让祂看起来像人——索尔曾经见过这样的笑容。
他的呼吸忽然间滞住,随后猛地急促起来。
见识过之前的那次神降,哪怕坐在面前的人依旧有着艾登·诺兰的外表,索尔也绝不会错认祂的身份。
神灵透过信徒的眼睛,垂眸望向他,哪怕祂这一次没有泄露出半点气息,索尔仍然感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的身体想起了几天前的那个雨夜,想起了他那时的痛苦和屈服,还有当他终于能够向神灵告解自己的罪孽,那一瞬间,他感受到的——轻松。
所有疲惫仿佛都在他放弃的那一刻被拂去,他将压垮他的重量献给神灵,换来了从未有过的轻松。
失去的、罪恶的、让人上瘾的轻松……
只要他点点头,他就可以重新让自己轻松,在神灵面前,坚持又有什么意义?他的身躯在那天之后就已经属于神灵,现在它也在呼唤着他屈服——
颤抖的手指倏地握紧,紧得像是每根肌肉都在用力,索尔低下头,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他没有预感到和神灵的再次对话来得这么快……但这一次不会是上一次,他不会再屈从。
「我想你已经付出得够多了。」神灵轻笑着说。
比如桌面上已经有了你的卡
牌,如果我想的话,你的一举一动其实都在我的注视下……叶槭流摇了摇头,说:
「我需要你的时候,会让你知道的。」
他的注视下,索尔不为所动,重复了一遍:
「我需要为您做什么?」
停了一下,他追问道:
「您的其他信徒需要做什么?」
如果想要知道这个密教发展到了什么程度,我就需要知道其他信徒的信息……索尔抬起头,目光聚集在神灵身上。
他看到祂思索了几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从容不迫地说道:
「大部分时候,他们不需要做什么,但如果其他信徒需要帮助,他们也会出手协助彼此,然后收取报酬,偶尔也会有信徒会向我献上隐秘的知识来取悦我。」
听上去远比我知道的密教要自由和宽松,没有比这种说辞更可疑的了,通常来说,这背后只会藏着更沉重的代价……索尔隐下心中的怀疑,微微皱眉,问道:
「他们通过什么途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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