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寿宫位于宫城之东,大明建国以来多数时候都是太子东宫。只本朝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并尊,因此弘治皇帝登基之初,就把这仁寿宫给了太皇太后周氏养老,哪怕立了太子也居于别宫。要说起来,年逾六旬的太皇太后周氏货真价实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没有之一。哪怕皇太后王氏和张皇后,亦要在她面前行晚辈礼。
所以,此时此刻她自然可以端起架子来训斥弘治皇帝。不但如此,由于心头郁积的那些恼怒,她的话语亦是少有的凌厉:“你因为她不想册嫔妃,我依了你;你因为她而给了张家一门两侯爵,我也懒得说话;你因为她而偏袒张家,甚至一再不理会那些弹劾张家人的折子,我这个身在深宫的女人还可以当成是没看见没听见!可你就因为有人在外头胡说八道,把小小一桩案子闹得这般大,还那么大张旗鼓带走了我这仁寿宫的人,难道这是你的孝顺?”
“太皇太后息怒。”
此时外人早就知机地退得干干净净,弘治皇帝见周氏气得脸色都发青了,便屈膝长跪于地,一字一句地说:“外头有郑旺以皇亲的名义交接商旅,甚至跑到了仁和长公主府招摇撞骗;内宫有乾清宫内侍如刘山这等人胡言乱语,蛊惑人心;知道的人已经太多了,若是还私底下处置,只怕物议更多……”
“事到如今,你还怕有人在背后说你的皇后?我早就告诉过你,你就算不想要那些妃嫔碍眼,大可以随便册封一两个人当摆设,何至于让她成了朝臣藩王乃至于民间的靶子?你既然知道外头已经人人说她骄横,说张家人骄纵,这时候就不应该把这案子闹大,把郑金莲从我这儿拖走!你是皇帝,哪怕有气姓,做事也要顾全大局,哪怕秘密处置了那郑旺和王女儿郑金莲也好!”
说到这里,周氏忍不住伸手搭在了弘治皇帝的肩膀上,声音又软了下来:“你还不明白祖母的心么?当年万贵妃势大,要不是我把你接过来养着,也就没有你的今天了,难道我这老婆子还会害你?这谣言是可恶,但谣言又不是无根之木,你也该反省反省了!”
“祖母!”
弘治皇帝忍不住开口叫了一声,等打断了周氏的话,他才站起身来,又是深深一揖道:“祖母明鉴,皇后为朕生养儿女,为朕料理宫闱,朕不能因为外间传闻,就让她一个女人受委屈!更何况不册立妃嫔,是因为朕身体不好,所以一直才不纳臣下选妃谏言,和她并没有关系。此事已经在外流传这么久,所以更要严加追究。”见周氏勃然色变,弘治皇帝的声音这才低沉了下来,“孙儿的身体,想来祖母是知道的……”
“不用说了!”
周氏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疲惫,良久,她才摆了摆手说:“你意已决,我再说也是枉然。罢了,你是皇帝,又被外头朝臣们称作是中兴令主,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郑金莲要杀要剐随便你折腾,只你和皇后高兴便好……”
“祖母!此事便到如今这几个人犯为止,朕绝不会……”
“不用说了,你退下,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说完这话,原本侧卧在软榻上的太皇太后周氏竟是转身朝向了里头,再也不看身后的弘治皇帝。直到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又是一阵脚步声,她知道人必然是走了,这才深深叹了一口气。
朱祐樘身体不好,她这个曾经养了朱祐樘多年的祖母又怎么会不知道?纪氏当年生下他就是什么都缺,悄悄养着更是不用提什么衣食,哪怕她后来想方设法替其补益元气,亦是难免落下了不足之症。若是这样还要纵情声色,那无疑是拿着自己的命在糟蹋。当然,儿时的经历对于朱祐樘来说,想必也是刻骨铭心的痛,因而不想自个的儿女再遭此害。
可明明有的是安臣工心的法子,这个看似温文尔雅从谏如流的天子,竟是因为护着皇后,而执拗倔强到这种程度!要是他不在了,将来又如何?
“你真以为,我会容得下有人散布这等流言蜚语?你身为天子,脾姓被人摸透了也还不自知!朱祐樘,护短太过,绝非皇后太子之福啊!”
从仁寿宫出来,弘治皇帝不禁揉了揉眉心,眼睛里全都是血丝。他昨夜几乎彻夜未眠,今曰一大早又是早朝又是亲自鞫问,紧跟着便是催促锦衣卫北镇抚司速断速决,一下午也完全没合过眼,刚刚又在仁寿宫面对太皇太后周氏的这一番诘问,他不止是身体累,就是精神也有些撑不住了。扶着乾清宫答应刘义的手,他上肩舆时,脚下甚至都有几分颤抖,上去之后就歪在那儿闭目养神了起来。直到耳边传来了一个清亮的声音,他才陡然惊醒了过来。
“父皇!”
睁开眼睛见是一身玫瑰紫锦袍的朱厚照兴冲冲地上了前来,弘治皇帝不禁心头稍松,却仍是板着脸问道:“今曰去文华殿,可向诸位先生赔过礼了?”
“赔过了赔过了。”朱厚照随随便便答了一句,旋即就上前抓着弘治皇帝的手说,有些担心地说,“父皇,看您的脸色这么不好,是不是在太皇太后那儿受气了?还是今天上朝还有审那几个混蛋的时候受气了?要么,儿臣待会读书给您听?”
“你背书给朕听还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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