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原点（三十九）：雪上加霜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一夜暴雨，水满则溢。本已经养肥即将上市的鱼儿，早上一看，满塘空荡，起码丢了大半。

    韶琼一时觉得颓丧不已，地里作物、塘里鱼儿没有围墙被人偷是正常，但没有哪个强盗如此猖狂要害人血本无归吧？鱼儿没有长脚还能跑了？这些鱼儿，不只是鱼儿，还是还贷、还债、还地租的指望呢！很好，债务又得添上一笔了。她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雪上加霜了。

    仙馨站在韶琼身后的不远处，脸色惨白，双眼红肿，身形瘦削，仿佛风中弱柳。昨夜，又是和暴雨一般猛烈的腹痛，她在地上翻滚了一宿。雨珠像暴怒的狮子一拳拳砸打捶拍在屋顶上，嘶吼声仿佛是疼痛的帮凶。当初，她丢失的那一段记忆，是否就如这般……

    看不到尽头，看不到希望。这样无休无止的折磨何时了？仙馨觉得自己就像是恶魔挂在房中用来发泄的沙包，没有预兆，恶魔随时随地想打即打，想多久便多久，一切看心情……是不是就这样直到生命的尽头？

    那不如……直接到生命的尽头去……

    农药可是农户必备，随便都能翻出来一包，再不济，还有老鼠药、蟑螂药……就吞下那么一点，她就能解脱了……

    可是，看着母亲骨瘦如柴的背影，仙馨觉得昨晚的自己是如此懦弱。

    有个这样的父亲，他们的妈子没有一刻轻松过，从天未亮开始忙活，到三更半夜才歇下，好不容易才将他们六个兄弟姐妹拉扯大，前头可是有四个哥哥姐姐没有活下来。

    妈子一定也如此绝望过，越来越多的债务、总也忙不完的活、只会吃饭睡觉买垃圾打骂子女的枕边人、子女读书的学费生活费和营养供给……但是妈子无论面对什么，从来没有在他们面前失过态，她总是泰然处之，该干活依旧干活、该做饭就去做饭，就像磐石一般挡在他们的前面。她长大到如今十几岁多不容易，活着好歹能帮上家里，帮妈子分担一些。而离开这个世界，自己是解脱了，妈子还有兄弟姐妹们该多伤心啊！这个家中的生活本就已经如此压抑了，但大家都还没有放弃，万一她的自寻短见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阿仙，你在想什么？”韶琼回过头来看到发呆的四女儿，叫了一声后依旧没有反应。她立刻走过去拉起她冰凉的手，“阿仙，是不是昨晚又痛了？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韶琼索性暂时不去想消失的鱼儿的事情了，拉着仙馨的手在池塘边就地坐下。没有什么比女儿更重要，天塌下来先当被子盖着吧。

    “你知道吗，传说中一个魂魄，由黑白无常牵引，在城隍备案，上报酆都，前往幽冥，先过鬼门关，走上黄泉路，踏上奈何桥，再过望乡台，跨过恶狗岭，途径破钱山，越过血污池，才进入第一殿，经十殿阎罗宣判，或到十八层地狱走一遭了却因果，才到第十殿轮回转世，再世为人。因喝了孟婆汤，同一个魂魄，但再也不是前世那个人。

    “如果这些都不存在，那么，‘人死如灯灭，好似汤泼雪，若要还魂转，海底捞明月’，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了。不管如何说，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总是不容易，而要离开却是轻而易举。世间任何峭壁逆境都有转圜的余地，任何的低谷绝路都有柳暗花明的可能，只有生命，没有反悔的机会。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不管怎样，家里都不会缺你们一口吃的。你也快到年纪了，找个人好好过日子，将来能有个依靠。你这个病，现在暂时治不好，不代表以后都没有办法治好，有的病痛来如风雨去似微尘，说不定哪一天就突然好了呢？熬得苦尽，就有甘来。现在，你什么都别想了，昨晚没睡好，赶紧回去补个觉。”

    仙馨无比崇拜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她总是能讲出很多的大道理，比学校老师们讲的课文都要深刻很多，也生动很多，虽然不知道她是从何得知，但她深信不疑。她承认自己本来就不是个十分勇敢的人，纠结了一个晚上也没有下决断，听了这番劝导之后，她便完全断了这个念头。

    韶琼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心想，雪上加霜便雪上加霜吧，只要她的儿女们都好好的，老天要如何便如何吧！现在面对家里的财政赤字她早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路上总会有石头，人，何苦低头，总得向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