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角的碟子瞬间见了底。
“复不复读也影响不大,他把你搞进银行本来也是件好事,很多人都羡慕不来。”鳯姨嚼着鸡爪,冷冷的话语却不失火上浇油的滋味。
“过去的都过去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好好吃饭吧。”妈妈力图缓和这浓重的火药味。
“如果不是他把我搞进银行,我怎么至于被那个欧阳鬼阴谋陷害!我当时刚入职什么都不知道,就像懵狗仔那样,被人拖下水还一头雾水,名声都被搞臭了。
“今时今日我落得今天这步田地,好呀,家里一切好的统统供给他,几姐妹辍学帮家里、当厂工,专供他读书,就是想他有好出路带挈家里。
“好不容易供到他出身了,他现在有房有车,两夫妻买了十几种保险,给儿子买钢琴,任我们这些小的自生自灭,在这里发霉发臭!”
五舅怒容满面,激愤的唾沫四处飞溅,用力地、狠狠地夹着菜。
我眼睁睁地看着垂涎已久的鸡翅落入他的大口中,立刻在他动手之前把鸡腿夹了过来。我想,舅父舅母确实自私,没有人情味,但是现在吃鸡腿比较重要。
“就是嘛,隔壁二叔婆尚且会嘘寒问暖,雪中送炭,亲兄弟姐妹都能如此冷漠无情,他真以为他能读上大学是自己一个人的功劳!家里养的鸡要等他回家才杀,一块好布都留给他穿,地里的活一点儿都不用他干,我们十二三岁就去砖厂拉砖……”妈妈也忍不住插话。
“不就是吗?当年老师们可喜欢我了,读大学的本应是我……”鳯姨“前者呼后者应”。
“哼,如果他有点远见的,就把这间房子连同对面那间整套买下来,现在都翻好几倍了!说来说去,一天到晚的捻缩数,什么‘供屋好,以后银纸升值了就赚了’,说来说去就是为了给我们包袱,不想供的时候就丢给我们替他供,反正屋主名写的是他俩的名字,他当然划算。如果是别的家族,有银纸开个店,也可以顺便照顾弟弟妹妹,赚越来越多的钱,哪像他自私自利,银纸都用来两夫妻养保险,只为自己打算,怕担风险连行长都不做!
“这个家族都是被他拖累的,如果有点远见的顾家的早就发达了!”
五舅脸上的青筋若隐若现,用筷子敲着碟子,就差没有摔碗了。
这些陈词滥调就像翻炒过上百次的冷饭,在广阔的时空里泛不起一丝涟漪。
家里的碗换过好些,连阳台的门都被踢坏了。
当血肉相连的亲情化为了积怨,就像千年冰川,烈日也难以溶解。冰川越积越厚,对过着悠哉游哉生活的所仇恨的人没有丝毫影响,只会冷了自己的心。
“说什么也无济于事,等你中了奖券,我们就要行离这里,不用理这些人。”外婆云淡风轻地说。
我匆匆结束了进食,踩点走回我的房间,打开收音机调到最低音量。
收音机是我们的唯一进行娱乐和接收外界信息的工具。
“让平凡的生活增添不平凡的声音,小说连播~”收听小说连播是我每一天最期待的时刻,我听过金庸的大部分武侠小说,小说里的世界给我美妙的幻想。那是一个充满人性与爱的世界,身怀绝技的人能上天入地翻江倒海,能锄强扶弱匡扶正义,他们性格直爽,光明磊落,敢爱敢恨,即使是复仇,也大快人心。这正是江湖相比于现实的迷人之处。我沉浸在武侠的世界里,幻想着期待着现实中的奖券,期待着我们的行离。
我在荷塘镇福田村这间屋里听的最后一部小说连播是《朱仙》,却没有听到大结局。因为在大结局的前一天,我被带走了,离开了我的原点。
注: 三寸钉:五舅给舅父(即五舅的哥哥,个子很矮)起的外号,包含憎恨的个人情绪。
担粪不偷吃:方言,指为人诚恳老实,不会做偷鸡摸狗的事。
银纸:方言,指人民币。
捻缩数:方言,意为打小算盘。
懵狗仔:方言,意为懵懂无知。
隔离:方言,隔壁的意思。
行离:指离开,远走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