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外雕红楼板上,一个瘦长少年,施施然负手而过,却是吕小胖。他下楼,过庭院,从后门出去,槐树下,陈香稚候在那里,见他出来伸长脑袋,一脑袋花翠簌簌作响,陈姑娘是太激动了:“在里面?有姑娘?”
吕小胖虽然出身生意人家,对于未婚妻这种说法也不以为然:“你听我说就行了,不用问这么白。”
“那你说你说,”陈香稚就差拱起肥白爪子摇尾巴。她鼻子又快到天上,带着一脸,你看,我又猜对了,这个人不可靠,还去逛青楼。
她听完后,抛下吕小胖就走,从后面看,有几分落荒而逃。这逃,是直奔石家。陈姑娘忘了自己说过再不去石家,忘了数天前去石家还是自己平生大辱,跳上马车催促:“快快,去石家!”
马车在石家门前没停稳,陈香稚往下一跳。
“哎哟,”有人惊呼,再怒目:“看路不看!”却是正要出门的石娇兰。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石涉不中陈姑娘的意,澄心还要嫁他,石家满门就快成陈香稚的仇人,石小姑娘,更是仇人中的仇人!
陈香稚扭鼻子瞪眼睛:“你看路,怎么会被我撞!”
石娇兰和陈姑娘相比,算是有几分规矩的人,急智的话只到刚才而止,她气得没话回,只能把眼睛瞪得更大些。
一步外,陈香稚也瞪得更大些!
再大些!
另一个,干脆用两根手指撑起眼皮子来!
“这是我家,不许你来!”石娇兰的娇纵尽头,不过如此。陈香稚怎么会怕她,哈哈大笑挤眉弄眼:“听说现在澄心当家,你呀,几时出门子?”
“呀呸!”石娇兰气到泪眼汪汪,从自己家门前落荒而逃。
留下陈姑娘洋洋得意,挥挥洒洒,大摇大摆入石家门,边走边喊:“你家少夫人呢,我来了,她敢不出来?”
澄心在厅上就听到,忍不住笑着出来,见好一个得意的人儿,头发梢儿有得意,眼珠子里有得意,就是那一甩一甩的衣袖,也是蹦蹦跳跳带着得意。
“你,哈哈,”澄心在台阶上,手指着陈香稚笑弯了腰,笑得喘不过气:“不是说不来?”陈香稚哼哼,好似新中状元回府:“你当家,我来贺你。”
小豆子飞快跑过来,对澄心耳语一番。澄心面色一沉又恢复自然,自家门前却客,这又是娇兰的不对。澄心的心思永远不变,自己可以忍让娇兰,自己的朋友却不可以忍让。
她和颜悦色,彬彬有礼,如一个主妇般接待陈香稚:“你来我真好,快里面坐,小豆子,泡香茶,送茶果子来。”
青石台阶上站着的这个人,还有稚气,却气度开合,有主母气势。陈香稚打心里喜欢起来,她最爱是占上风,最不爱的是吃瘪。亏她穿着裙子,也一跳足过三步远,抱住澄心真心地为她喜欢:“你当家了,真好,你要一直当家才好。”
陈姑娘眉眼儿郑重,再衬上后面风雪,好似风萧萧兮易水边。
“又怎么了?”澄心奇怪。和陈香稚房中去,猜测道:“吕小胖又占了上风?”陈香稚摇头:“不!”
“你表姐又说你没有别的能耐,只有败家的本事?”
“不!”
郑澄心莞尔:“我猜不出来。”
“是我太对了!”
郑澄心马上明白,撇嘴:“人家有那么多的不好让你看见?”
“逛青楼算不算?”
澄心沉下脸,脸黑得似锅底:“不要胡说!”
陈香稚急了:“我发誓,我赌咒还不行吗,是真的,”她结结巴巴:“你那个人,现在还在,不信我们去。”
外面飞跑进来一个人,后面跟着把门的石勇:“我说你慢点儿走,你这是做客,还是打劫。”石家太小,吕小胖飞奔就来到,见两个小姑娘一个面上诧异,一个面带惊吓坐一处,擦一把头上的汗,喘气道:“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别去了,他才离开。”
澄心的心往下沉。陈香稚说话她未必信,可是吕小胖,却不会为这事说假话。白雪满地,没有几天就是腊月,再有白梅映雪,平时台阶擦得一尘不染,总是明亮的。这明亮,在澄心眼中,黯淡下来,一寸一寸萎缩。
石涉对自己门第不满意,再纳一个,澄心心里上还有接受的余地,去逛那肮脏地方,澄心的三从四德家教中,没有这种教育。
郑大人是立身谨慎的人,又是御史大夫,只有管人言行官体的,不是自己先丢官体的人。他教导女儿,也是贤淑为上,yin邪下流。
石勇见澄心慢慢僵住,表情一动不动,拎起吕小胖,骂道:“你小子是干什么的!”有人尖叫一声,陈香稚扑过来,指甲往他面上挖:“这是我的人!”
被惊动的澄心回魂,压压心情,面上还是呆板,看上去一片温和,对石勇道:“这是我的客人,”再代为介绍:“吕家小官人,”吕小胖还拎在石勇手上,他一向和气生财,吊着脖子踮着脚尖,拱一拱手打个哈哈:“幸会,你可以放我下来了吗?”
石勇不明所以,还是松开手。小豆子最爱看热闹的,捧着肚子一旁哈哈。
一整天,澄心坐卧不安。石涉在她心中,以前是她的未婚夫君,根深蒂固中有尊重二字深刻。后来,是她心目中的神祉,不管认为他偏心石娇兰的时候,还是前几天怀疑他和王雪兰姑娘不清不楚的时候,石涉在澄心心中位置没变过。
去嫖院?
这事情让澄心震撼。
她从小见过的人家里,有妾出自于青楼的,大家一概鄙视,有哪一家这种妾得意上枝头,也只能得意在她自己家,外面官眷们嗤之以鼻。瞧不起的,是这一家全家人。
人的心思,从来起伏。到下午时,小豆子在走廊上玩耍,听房中冲口而出:“不,我不答应!”小豆子进去:“要我作什么?”
“不不,没什么,”澄心知道失态,微笑摆手:“你玩去吧,大雪天的,别弄湿衣服,换换脱脱的易生病,不换冻到你。”
小豆子站着不走,低声道:“是大公子外面有了人?”
“你怎么知道,”澄心大惊失色,又失言一句。
小豆子扬眉:“我耳朵好啊,我从小就能听到别人听不到的远处,”她再垂头低眉:“你可千万不能答应。”
“哎!”澄心又多一个人支持,答应得很爽快。心中渐温暖,正抿着嘴儿笑,小豆子又道:“去找她!”
“谁?”澄心不解。
小豆子难为情,不是为羞涩,是怕自己这主意不行:“我娘说,捉奸要捉双,不然,他不会认账。”
这主意,和陈香稚的不谋而合,错的只是几个字。
陈姑娘是舞着小手臂:“当面对质,让他无话可说!”
澄心眼睛一亮,吞吞吐吐道:“你知道的,我跟着他,怕跟不上 …….”上下瞍着小豆子结实的身子,从来敏捷。
小豆子仗义地往前一步:“我陪你去!”
主意,人选全有了,接下来只缺东风。澄心怕自己弄错,晚上又问过石涉:“明儿去王家,是说正经事?”
“不说正经事还能说什么!”石涉直接吼上一声。有备而来的澄心手紧紧扯住小豆子没有后退,陪笑再道:“香稚今天来,和娇兰在大门上又拌了嘴,”
石涉再吼:“一个不让一个,这事以后别问我!”
澄心满意而去,和小豆子在房里合计半天,间中应付过回来找麻烦的石娇兰,把她哄走,星稀雪明月当空,这一天结束了。
王家和石家以前就时常互请,到京里认识人不多,更是走动得勤快。又有石涉和王介林有事商议,他早早地就去到。
王老爷走来,和石涉闲闲说起京里几个子弟,石涉明白,笑问:“为雪兰妹妹说亲事?”王老爷和王介林一起笑,王老爷抚须:“不瞒你,我因病辞官还乡,对京里羡慕长存心中。介林儿明科中了,指不定外放,雪兰嫁到京里,以后翁婿亲戚上总有照应。”又托石涉:“有一家是钟大将军亲戚,你为我打听。”
石涉真心实意:“雪兰妹妹不是一般人才,伯父所提的人,必定是看过的才让我打听,不过我,倒有几个人选。”
“哦哦,那你快说,”王老爷身子前探。
“以前在我帐下的徐伸,现在官阶高我半阶,介林见过他,可以引他来见伯父。”石涉说过,王介林先满意了:“这个人不错,”对父亲道:“生得只比石涉差一点儿,”石涉笑:“当兵才回来的,都黑倒是。”
王老爷笑起来:“你不必过谦,也是你如同我自家子侄一般,才会举荐自己兄弟。”
屏风后面,王雪兰蹑手蹑脚地走开。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