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人自己也用过这招啦,装作“我们之间谈的是感情不是钱”的样子,偶尔主动为客人点杯酒水,确实是能抓住对方心的好手段。反正最终的目标,总是使得对方的感动以账单的形式成倍地返还回来……
但——但哪有一上来也不试探到底对方有没有被长期控制的价值,上手就直接点几十万的酒的啊!如果对方再也不来第二次,不是就彻底亏本了吗?
惠人有些晕了。
折原灰笑吟吟地看着她,却似乎一眼看穿了她的想法。
“由绪小姐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请你喝点酒而已,又有什么关系呢?”王子大人放松地斜倚在宽大的沙发椅上,懒懒说道,“喝吧喝吧,放心吧。点了这瓶香槟,今天这个包厢的最低消费也就达成了。”
于是,对话开始了。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起了作用,惠人确实逐渐放松了下来,也终于可以站在一个比较客观的角度来欣赏对方了。
在折原灰的身上,确实是具有某种独一无二的魅力的。
在正常的场景下,客人应该是被牛郎讨好的那一方。但是在现在的交谈之中,惠人感受到了却是一种被折原灰居高临下俯视的感觉。
居高临下,微微的轻蔑,隐约的冷嘲热讽。
但视线,却始终认真到灼热地注视着你。
也每每,他会在语言似乎将要过火之前,突然住了口。
然后,那张美丽脸庞便会露出仿佛是之前被藏起来一般的柔和微笑,仿佛在无声地说:“抱歉啦,我开玩笑嘛”。
但只是片刻之后,错觉一般的温柔又会被重新浮起来的轻蔑所掩盖,语言也再次犀利起来。
就这样,一轮一轮地循环。
——就像是一位“黑暗系王子”,虽然习惯了恶毒,却笨拙地使劲浑身解数地想要拉近与你的距离。
又或者是在用行动恳切地讲述:“我拼着命地挑刺找你的毛病……其实是因为,我的眼里只有你。”
于是,虽然居高临下,却反而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更加靠近。
听说在牛郎们营业方式中,在模拟恋爱的“色恋”与朋友模式的“友营”这两种大众化的方式之外,也确实存在着“恶营”与“病营”这两种专门针对某些爱好特殊客人的手段。
前者颠倒正常的牛郎与客人之间的强弱关系,反过来以高傲态度对待客人。后者则也是与扬长避短的普遍做法相反,通过主动展示自己弱点,来激发客人的母性与保护欲。
但惠人觉得折原灰和他们都不一样。
似乎与多少能察觉出做作与功利心的“x营业”不同,折原灰这个人的作派,却仿佛是完全不加以掩饰,却又能吸引着人。
她情不自禁地心想:这到底是这个人的天赋,还是本性呢?
甚至……
——等等,
她现在真的是在牛郎店里玩吗?
理论上,现在应该是她在牛郎的花言巧语之下,一杯杯地点“酒水”才对。可实际上,却是折原灰已经连续好几次不假思索地为他自己和为惠人点了“酒水”。
于是,好几次酒被送上来以后,惠人都在恍然间以为自己还在俱乐部里工作,条件反射一般地就开始感谢折原灰这位“点了酒的客人”。
而折原灰,竟然也坦然地接受了,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
……到底谁才是客人。
惠人摇摇头,又开始怀疑:这个人真的是真心来做牛郎的吗?这个人的销量冠军,不会都是像这样,自己给自己点出来的吧??
……
又聊了一阵子,惠人又忍耐不住另外的好奇心,壮着胆子问起了另外一件事:“您的那个挂坠——”
她早就注意到:在聊天的过程中,折原灰似乎总是在下意识地拨弄胸前那枚“混沌之眼”挂坠。
“这个?”
“嗯,这是……什么动物的眼睛?”惠人用比较委婉的方式问道。
“人的眼球。”
惠人不自觉地吸了一口冷气。
而折原灰则继续满脸毫不在意,似乎没意识到自己正口吐着惊人的言语:“把人的眼球,先摘去最占体积的整个玻璃体,然后就可以用一些扁平化的方式来处理了。最后,封装到这个由特殊玻璃与合金所构成的外壳里。“
惠人稳定了下情绪,但好奇心却升得更高了。
她见折原灰对这个话题似乎并不避讳,于是继续问道:“那么,这是什么人的眼球呢?”
折原灰的动作少见地停顿了片刻,像是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然后他思索了片刻之后,道:“什么人……非要说的话,是敌人吧?”
“那为什么要随身携带着……是因为,有什么特别的纪念意义吗?”
“意义?……”折原灰再次沉思了片刻,最后道,“不,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他将那枚挂坠在好看修长的手指的之间翻来覆去,最后澹然道:“啊,对了,你就把它当做是战利品吧。就像原始人,会把杀死敌人的身体部件来作为装饰品,炫耀自己的勇武那样。”
但看着折原灰继续把玩着挂坠的样子,惠人却总觉得像是看到了一条正在同她自己的尾巴玩着捉迷藏的小猫。
折原灰则又瞥了她一眼。
“嗯?不要误会,我可不是汉尼拔。”他就懒懒地解释道,“这曾经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反正,不违反任何法律与伦理道德。”
“曾经?”惠人抓住了重点。
“曾经。”折原灰点点头,“也就是说,已经作废了。”
惠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问了。
折原灰却也不知为何沉默了下去,手上无意识地拨弄着挂坠的动作却没停过。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嗤笑了一声:“所以……这东西其实也已经完全没用了。”
然后,他便干脆地将挂坠从脖子上取了下来,朝着惠人递了过来:“看你很有兴趣的样子,送给你了。”
惠人其实没打算收下,但她确实因为好奇地想要接过来看几眼。于是,她伸出手去。
但就在触摸到那枚挂坠一瞬间,惠人便如同触电一般收回手去,惊恐地深呼吸着。
在刚才那一刻,她总觉得有什么存在通过挂坠上的眼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并从她身上取走了些什么,又对她做出了某种警告……
但很快,这种错觉一般的感觉消失得无影无踪。
折原灰看着她的样子,却像是对此早有预料,只是微微点头什么也没说,便收回挂坠,重新将它系回了自己的颈间。
……
不久之后,黑服又如幽灵一般出现:“这位客人,要延长吗?”
“哦,不用了。”惠人忙道。
于是,黑服悄无声息地离开,而惠人则忙不迭地站起身来。不知为何,与折原灰聊得越久,她只觉得莫名地感到压力,只想早些离开。
折原灰只是抱着膝盖,静静地凝视着她。
“明天再来吧。”他平静地说道,如同下了一道命令,甚至直接指定了时间,“晚上六点五十。等下你就去和黑服说一声,提前指名。”
语气理所当然,完全听不出谁才是客人,是谁指名谁。
“哎?”惠人一呆,本能地以弱势的态度推辞道,“抱歉,但是明天我店里有工作——”
“明天不会有工作的。”折原灰却直接打断她道,“明天,野口组的组长不会到你的店里去的。”
惠人正在进行着的“如何婉拒”的所有思考,都在瞬间一滞。
然后,心里逐渐升起一道寒气。
……折原灰,是怎么知道她明天要接待野口组长的?
折原灰继续凝视着她,慢慢道:“明天你不来的话,我会不高兴的。那样,就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哦?——‘雨生惠人君’。”
一瞬间,惠人只觉得仿佛窒息,惊恐无比。
而对面的折原灰,却露出了微笑:“就这样。我明天,等着你。由绪酱。”
然后,他不再等待惠人的回复,径自站起身来,先客人一步离开了包厢。
包厢的门在身后“卡”地一声轻轻关上,而在重新恢复安静的室内,惠人却僵硬地站在那里,屏住呼吸,像是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勐然吐出一口气,然后剧烈地呼吸起来。
因为过大的惊吓而麻木的精神,这时候才舒展抽搐起来。
她一边颤抖着呼吸,一边回想着刚才——
就在刚才说出她真正名字的那句话里,折原灰的音色与语气,都发生了些许微妙却重要的变化。
很奇妙,只是少许音色与语气上的变化,同样一个声音,便从男性的中性感,完美转成了女性的中性感。
还有代词……还有,自称的代词。
这样一来,便从一个陌生牛郎的少年声音,变成了一个惠人曾经听过且绝对不可能忘记的少女声音了。
惠人的心里砰砰地跳着。
原来如此……她低头抚摸着自己的胸口,终于明白自从见面以来,她一见到折原灰的脸就会心跳加速的真正原因了。
非常可笑,那根本不是什么心动——而是恐惧。
虽然理性没能认出“他”来,但本能却已经在呐喊了:那是“她”,半年前设下陷阱,差点便将惠人与杰克一网打尽的集团的年轻大人物。
——这一刻,逃亡的野兽,再次遇到了曾经只差一线便猎杀成功的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