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的苏迨,陪着一位须发皆白的网冠老者走过来。
那老者看着已到古稀之年,身量瘦削,双颊的脂肪已被岁月抽干,面庞看起来却并不枯槁,因为他的眼神熠熠闪耀,笑容也在磊落里透着慈祥平静,就像个精神矍铄的老神仙。
“这位,是中太一宫使,苏公。”
苏迨恭敬地向诸人引见。
中太一宫使,是宋朝的“祠禄”官名,由前任宰相提举。通俗讲就是,宰相要是当得不错,退下来后,皇帝家挺优待您的,封个中太一宫使,用公帑好好地给您养老送终。
苏迨一说明这位老者的身份,陈皓等太学生已经面色转为肃然,纷纷向他作个日本人那样的九十度大礼。
“原来是苏公。”
“晚辈今日何其有幸,竟能于此见到苏公。”
“天寒风冷,苏公怎地来此?”
学子们的致意声,此起彼伏。
姚欢毕竟只是个历史爱好者,对于北宋的祠禄官职没什么概念,故而不晓“中太一宫使”的内涵。
见这位老者的现身能引来这么强烈的反应,她脑中飞转,猜测他的身份。
谁啊这是?
太医宫使?是个太医?
她正哑壳中,一旁的邵清轻声喃喃:“确是没想到,竟是苏相。”
苏相?
相公?
哲宗朝,姓苏的宰相就俩,一个是已经被贬去岭南的苏辙,另一个是……
是苏颂!
姚欢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些人如见圣贤。
苏颂,有宋一代的名相,历任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徽宗五朝,在每个时代都做到了自己能力与贤德的顶格。
做地方官时,他是能吏,解决了许多一线的棘手问题。
位至宰相时,他不与司马光同流合污、绝无阴毒狠戾打击变法派的做法。
当时,神宗晏驾,哲宗幼龄登基,高太皇太后临朝。保守派重又得势,对外残酷地清洗变法派,并且内部还分裂为蜀派、洛派和朔派,在朝堂上斗得乌鸡眼一般,并且唯高太皇太后马首是瞻,视小皇帝赵煦如空气。
唯有苏颂,一旦做了宰相,每次朝议,都尽量顾及小官家的颜面,引领朝臣询问赵煦的意见,即便是高太皇太后的帘后指令,苏颂亦要令从天子出。
苏颂,在王安石变法后、北宋中晚期一派龌龊党争的朝政中,堪称少有的清流人物。
无论是能力、人品、官品还是资历,他都拿得出手、镇得住人,在调停保守派与变法派的过程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正因如此,苏颂虽是高太皇太后时期的宰相,在赵煦亲政后,无论章惇、蔡卞、蔡京等重又得势的新党人物如何迫害元祐臣子,支持新党的官家赵煦,始终对苏颂保持了尊重与保护。
以宰相这人臣之极安全退休,由朝廷授以“中太一宫使”之荣衔,就是一个明证。
而当姚欢弄明白眼前老者就是苏颂时,她首先想到的,是苏颂那句在后世被无数有良心的人念起的名言:
“诬人死,不可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