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五,下午酉时,姻姻将重新选定任务对象。
乔知予手上零碎的事情一向很多,从年底一直忙到初四晚上,但到了初五的早上,日程突然就空了出来,让她整整一个上午都无事可做。
窗外的天阴云沉沉,像是又要下一场大雪。
很奇怪,此刻明明冰天雪窖、寒风侵肌,却无缘无故让乔知予想起高考放榜前的那一个闷热的夏夜。
那时的她也是像此刻一样,分明很闲,却莫名心惊胆战、坐立难安。
即使已经过去了三世,做过后宫宠妃、江湖势力的头子、身经百战的大将军,但乔知予的内心最深处,依然还会反复回顾原来的世界作为普通人的那些记忆。有时她觉得班主任对大家的最后一番寄语实在太过精辟人生是一场又一场的高考重演,压力会像海浪一样层层拍来,但是考试内容却再也不讲道理。
偷得浮生半日闲。扫了眼书橱上那只皱巴巴的小梨子,乔知予决定趁这个机会去看看妙娘,她与她,也已经快两个月未见了。
天气阴沉,寒风刺骨,安乐坊红街行人寥寥,不似往日热闹。
胭脂铺的门只开了半扇,也不知道是否在营业,乔知予屈指轻叩门扉,屋内随即传来一道女子的应答声。
半晌,毡帘被一只白净的手撩开一条缝隙,眉眼温婉的女老板从缝隙中往外窥了一眼,那双含愁的眼眸淡淡的扫过去,等到看清来人的脸,一时愣怔。
“徐老板,别来无羡。”乔知予温声道。
徐妙剜她一眼,嗔怪道“大忙人,还以为你已经把我忘了。快进来,外面冷。”
说罢,她眉眼含笑的掀起帘子,乔知予就着她的手俯身进屋。
屋外天寒地冻,屋里燃了炉子,温暖如春。馥郁的脂粉香一丝一丝缠附上来,温柔的将人围裹,缓缓化去了乔知予身上的霜寒之气。
进屋之后,徐妙为她解下大氅,仔细抖开后,搭到屋角衣桁之上。
在妙娘在垫着脚搭衣服的时候,乔知予就不声不响的走到她身后,坏心大起的等着吓她。
妙娘一转身,差点撞上面前人的肩头,顿时哭笑不得,佯怒道“做什么吓我一跳”
乔知予眸带笑意,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垂眸端详她。
妙娘微怒时的样子真的很美,眼波流转间,连右眼下那颗泪痣也变得鲜妍,所以第二世时,她也老是爱玩这种把戏,逗她笑,逗她怒,唯独没有过逗她哭。她舍不得看她哭。
“花钿花了。”半晌,乔知予温和道。
方才妙娘应该是正在为自己描花钿,匆忙来开门,眉间朱砂还没有干透,又沾了薄汗,此刻花钿边缘有些模糊。
闻言,徐妙下意识抬手触上眉心。不摸还好,这一摸,把整个花钿都摸得晕开。看着手上朱红,她明白自己的花钿必定是没保住,不仅如此,额上也肯定“红运当头”,不禁又羞又急,转身就要回后院梳洗。
“妙娘,没事。”
乔知予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自己身边,一只手摸出手帕,沾了些盆里的温水,抬手细细的为她将眉心红痕擦拭干净。
“都怪我。”她说着,一时兴起,捉起了柜台上描朱砂的毛笔,“我赔你一个,好不好”
“哪家大将军还懂花钿可别把妙娘画成大花脸。”徐妙笑道。
“那你就尽情报复我,把我也画成大花脸。”乔知予垂眸凝视着她,眉眼间也染上了温润的笑意。
胭脂铺雅间中,熏香袅袅,两人对坐。
细软的小羊毫被细细润湿,再蘸取朱砂,最终轻轻落到女子的眉心。
在第一世,乔知予曾无数次在深宫中对镜梳妆,一遍又一遍练习花钿与蛾眉,再一次次擦去。其实她的妆点手艺相当的好,但第二世,常年刀尖舔血,直到身死都没有机会给妙娘画过花钿、描过眉。
到了第三世,她与妙娘才终于停下来,在浮生之中,短暂相遇于这方胭脂铺里。
她的这只手不再像第一世时细嫩秀弱,变得宽大、粗糙、布满薄茧,但好在握刀时很稳,握笔时也很稳。此时此刻,这只手正捉着饱蘸朱砂的羊毫,一笔一笔,在面前人的眉心落下明艳的吻痕。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呼吸相闻,近到能听清彼此的心跳声。
“看到了吗”妙娘轻启檀口,眸中云雾濛濛。
“看到什么”乔知予问。
她做失落状“近日眼角又添了两条纹,怎么遮都遮不住。”
乔知予颔首将手中的笔蘸上朱砂,“没看到。”
“我年华消逝,已经不美了,所以你才不来的,是吗”
妙娘的手覆上了她放在膝上的左手,指尖摩挲着她虎口上的薄茧和疤痕。乔知予想将手抽回,但她却兀地抓得更紧,将汗热的掌心与她微冷的手背紧紧相贴。
乔知予微怔,手中的笔停了下来。她垂眸看向她,看进了一双似垂似挑、朦胧温柔的眼眸。
她知道自己的眼睛黑沉得吓人,妙娘与她截然相反,双眸是一汪清浅的琥珀池。而这汪琥珀池里,此刻满满都是她的倒影。
“妙娘,你真的很好。”她说。
她实在说不出来更多的话。
她只想沉入这一双琥珀一样的眼睛里,握住她的手,与她一起缓缓下坠,让这一张美丽哀婉的桃花面,从此只为她一人泛出波澜,让今生今时与相依相伴的往日一起随着烛光摇曳。
世上有很多美人,但只有一个妙娘,哪怕到年满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之日,她还是她的妙娘,是她在浩瀚天地之间唯一可以短暂停泊的地方,是她三世之中,最后的温柔乡。
窗外大雪簌簌,屋内炉火暖融。
鼻间胭脂馥郁,眼前红袖期许。
乔知予却不再像三个月以前那样,站起身抱她往后院而去,而是拧眉镇静良久,深吸一口气,心绪复杂的再次执起沾了朱砂的羊毫,认真为她补全眉心花钿
最后两笔。
“军中有很多踏实俊朗、洁身自好的男子,你挑选一个喜爱的,与他在一起,就可以拥有时人梦寐以求的举案齐眉、子孙满堂的一生。”
“有我镇着,他不敢娶妾,亦不敢慢待你,你会过得很好,比现在好百倍、千倍。”
她温声劝道。
妙娘问道“那你呢”
“自当避嫌,不再相见。”乔知予笑了笑,“知道你过得好,我就很开心,别无他求。”
妙娘望着她,眼眶微红,“可是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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