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羽殿中,弥漫着一股浓郁而苦涩的药味,这药味与四处残肢断臂的噩梦相随,已经纠缠了应元珩整整四天。
自从那日从四明山回来,他就病倒在床,御医说这是惊悸与受凉所致,让他卧床将养。他见过杀人,但确实没见过这么近的杀人场景,叔父会杀人在他的意料之中,可是乔姑娘当着他的面也对敌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他无法忘记她当时歇斯底里的神情,这个娴静乖巧的弱女子,明明上一刻还在仰求他的保护,下一刻就突然暴起,一刀抹了别人的脖子,腾着热气的血溅了她满身,也溅在他的脸上。在这几天的噩梦里,她时常出现,常常是在残肢断臂中与他克制的闲聊几句诗词字画,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摸出匕首,冷不丁捅他几刀
应元珩陷入了这样毫无逻辑的连环的噩梦,浓郁的药味与记忆中的血腥味交杂,叫人呼吸都感到阻滞,直到一丝如霜雪般冰冽的冷松气息长驱直入,强势的占据了感官,驱散了一切令人不愉快的味道。
应元珩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英武稳重、眉宇紧蹙的脸。
“烧得这么严重,起来,把药喝了。”
乔知予坐在床边,皱着眉,把手从面色惨白的应元珩的额头上移开,揽住他的后背,将他扶着坐起来。随后,将床头冒着热气的药碗递到他手里。
“叔父。”
应元珩靠坐在床头,双手捧着药碗,难过的垂下头。
他属实太没出息了,只不过是遇到一场刺杀,竟然就被吓破了胆,还在床上躺了四天。如此软弱无力,也不外乎父皇不来看他,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个懦夫。
像是看穿了他心中的想法,叔父说道“你还小,看到杀人,会害怕很正常,不必为此自责。喝药。”
应元珩闻言,心中稍微宽慰一分,仰头把这碗苦药一口气喝完,然后咬紧牙关,尽力的克制自己不露出皱眉的表情,希望自己能看起来勇敢无畏一点。
乔知予看着这小子打着冷噤还要努力做出一副“我是男子汉”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随手捡起床头的汗巾,给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又给他擦了擦嘴。应元珩是少年郎,不是小女孩儿,所以她下手也没个轻重,把他脸上擦得红彤彤的一片。
四皇子长相与杜依棠有七分相似,唯有这双眼睛,像他真正的父亲。眼窝不深,眼皮是含蓄的内双,眼尾略微上翘,瞳仁澄澈,比杜依棠少了几丝威严与媚气,多了份纯真与懵懂。
此刻他抬头看她,额头绒发杂乱,脸红,鼻子也红,带着一丝病气,看着可怜又狼狈。
这张脸与前两世的四皇子一般无二。乔知予还记得,前世时,应元珩的亲爹依旧还是杜依棠的随身侍卫,不过他也依然早死。
前两世的杜依棠明显是在清醒的情况下与侍卫春风一度,知道侍卫是四皇子的亲生父亲,心里也一直有种担心事情败露的紧迫感,因此对四皇子十分严厉,令他一定要去争那个皇位。只有把皇位争
到手,四皇子的身世才不会成为他的致命弱点。在那样的教导之下,应元珩长成了一个工于心计、急功近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男人。
第二世,他以迎娶姻姻作为条件,把她乔知予使唤得团团转,让她做尽各种见不得光的脏活,也为摘星处和不知阁最后被宣武帝一锅端埋下了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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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想到呢这个曾经肆意拿捏她的合作伙伴,机缘巧合之下,竟然成了她的儿子。
这一世里,或许是杜依棠自恃她乔知予这个“孩儿他爹”颇有手段,而且看重血脉亲情,一旦得知应元珩是她的儿子,必定会竭尽全力护他一生,因此不再逼迫他汲汲营营于权力;不仅如此,由于杜依棠一直对乔知予有情,因此爱屋及乌,一直以来,对他异常疼爱。由于这些原因,这一世的四皇子应元珩,已经和一二世时大不相同。
他的性情、他的人生,因为她乔知予的介入而彻底改变,像是孤狼被养成了小狗,猛虎被养成了小猫,因有恃,便无恐,她乔知予这个爹,会是他身后最强大的靠山。
但她真的会吗
乔知予唇角微微勾起。
说什么屁话她又不是他真的爹,没有那么博爱,要不要出手帮忙,全看她的心情
就像现在,她被他这张肖似杜依棠的脸勾起一丝怜惜,又被少年郎用这样孺慕的眼神仰视着,一时心情大好,就可以颇有耐心的扮演一下慈父的角色。
“生在太平之世的人,才有资格害怕,若在乱世,不杀人,就得被人杀,连害怕都是奢侈。”
乔知予将应元珩手中的药碗接过来,放到了床头案桌上,“愿为五陵轻薄儿,生在四海承平时,斗鸡走犬过一生,天地安危两不知。”
“你们这一辈人,需将太平延续下去。当看到杀人场面,人人心里恐惧,而不是麻木、迟钝,这才是正常的。”
应元珩闻言,忍不住问道“叔父,你也会害怕吗”
乔知予抬手搭上了少年人毛绒绒的后颈,安抚性的摩挲了两下,回道“会,即便是我,少时也是会的。”
“不过,无论何时,不能放任自己沉湎于畏惧,而是要逼自己站起来,这样才能走下去。”
应元珩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理他是明白了,但叔父的这番话却无端的勾起他一些思绪。
他出生于乱世中,自从有记忆起,基本都被保护得严严实实。其实从他出生后到四岁之间,母后曾带着他有过一段很辛苦的颠沛流离的日子,只是她从不细说那些艰辛。那些零碎散乱的往事,他就总是爱从旁人的口中挖掘。
“母后在乱世里也看过许多这种可怕的场面吗我听说当年叛军都杀进了外祖家,情况十分凶险,可是父皇当时却不在她身边。”应元珩问道。
是,你父皇不在你娘身边,所以你娘才能给我跳舞,还给我下药,最后阴差阳错才有的你啊
思即至此,乔知予忍不住笑了笑,仔细组织了一下语言,从容道“乱世中,女子妊娠十分不易,你
的母亲怀你时奔波劳碌,确实吃了许多苦。”
她抬手将少年郎耳畔碎发抹到耳后,声音变得温和许多“但你的父亲,其实一直在护她平安”
当年先是她乔知予,然后是小侍卫,最后是应离阔,三方接力保护杜依棠。某种意义上来说,应元珩的“父亲”,从始至终守护在他母亲的身边。
应元珩是听不懂叔父的深意的,只当叔父说的父亲就是自己的父皇。想到父皇,他心中一阵泄气,垂头丧气道“父皇他到现在都还没来看过我。”
他这臊眉耷眼的模样,活像一只打架打输了,毛还被啃得乱七八糟的小狗,委屈中带着一丝怀疑自我,还有一丝狼狈和不服。
乔知予垂眸端详了他片刻,面露微笑,抬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不急不缓道“你的父皇不只是你一个人的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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