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之前众人宴饮时,为防宇文泰袭营,高欢、高澄都有安排人十里外巡视警戒。
其实就算宇文泰得到消息,身处渭北的他也赶不过来,高欢、高澄此举无非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高澄回到京畿军大营,却不进去,就在营外等候斛律光。
不久,收到消息的斛律光打马回来,却看见高澄举起手上两坛酒,朝他露齿微笑。
两人寻到一个小土包,坐在上头,一人分了一坛酒,在月下叙话。
高澄说起今日高欢的一番言语,又提起自己当年找人装扮成高欢,肆意打骂羞辱,言语间满是悔恨。
“阿惠无需自责,当年相王无罪罚你,你心有怨气也是正常,一时冲动而已,无人会怪你,再说此事仅有你我二人知晓,那人被我划花了脸,弃尸荒野,决计不会有人再提。”
这种事,也幸亏是发生在高澄与斛律光之间,若换了别人,还真会担心高澄要灭自己的口。
早些年斛律光为高澄干的见不得光的事情多了去了,比如闷杀元亶,也比如暗杀杨愔族兄杨宽,以使杨愔逃过泄密的罪责。
他们之间不只是主从关系,更有一份兄弟之情,并非高澄与高洋之间的兄友弟恭,更不是高欢与尔朱兆、贺拔岳之间你死我活的兄弟感情。
两人在小土丘上边饮边谈,直到饮尽了坛中酒,这才回营,临别时,斛律光突然问道:
“子惠是否需要我将相王之言与阿爷透露?”
高澄拍了拍斛律光的肩膀,摇头道:
“今日与明月共饮,只是心中有所触动,并无他意,明月无需多想,去拜会了斛律叔父,便赶紧回来歇息吧。”
回到帐中,高澄气不打一处来,斛律光这人哪都好,就是这张嘴,实诚得过分了点。
自己大半夜拉他喝酒,与他透露高欢要彻底放权的消息,自然是要他不经意泄露给斛律金,再由斛律金私底下透露给亲近,让大家多少有个心理准备。
也只有斛律光和高季式这种直肠子的人会当面来问自己,他还能怎么回答,难道说:
‘没错,我今晚找你,确实别有图谋。’
也不用是段韶那种聪明人,但凡有点弯弯肠子,都不会问出这种蠢问题。
高澄又不禁暗自思量,斛律光究竟有没有听明白自己的话里的深意,我都叫他去拜会了斛律金在休息,他不会真以为我是叫他给父亲请安吧。
事实并未出乎高澄的预料,斛律光果然只是去给斛律金请安,便回了京畿军大营。
这一次西征,斛律氏算是全员出动,不止斛律金,与斛律光之弟斛律羡,更有斛律光伯父斛律平,以及一众堂兄弟。
第二日旁敲侧击出答桉后,高澄也放弃了,就算到时候真的发生什么意外,以自己的威信、能力与实力,按步就班也不会出现什么波折。
所以说小高王权欲极盛,在高欢帐中时,只是一时被情绪感染,出了大营便立刻开始为权力谋划。
哪怕谈起当年的‘孝举’,也是暗示斛律光,自己很在意这件事,莫要让外人知晓,当然,看着如今高欢的老态,他心中也确实生有悔意。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高澄好色也就罢了,摊上他这么一个权利欲望拉满的父亲,高孝章、高孝瑜以及未出生的兄弟们可有得熬了。
兴许小高王晚年,诸子之中会冒出一个大孝子,嚷嚷着:
‘老贼恋栈不去,不如血溅宫闱,绝其余寿,以成天下大赦之喜。’
上演一出高齐孝话,当然,小高王能不能活到那时候还是两说的事情。
自打军队进入沙苑,东魏大军的行进速度就放慢下来,三年前沙苑芦苇被灾民们吃了个干净。
这几年渭北春耕时常遭到窦泰的破坏,但渭南却能安心生产,因此,关中之民虽然称不上富足,但至少无需再去芦苇荡里吃芦苇。
故而如今沙苑多有长势茂盛的芦苇,在行进间,高澄总要派人提前清理芦苇,若是顺风,则放火,若是逆风,则驱使民夫砍伐,就是不给宇文泰藏身在芦苇丛里打埋伏的机会。
而这恰恰也是宇文泰先前拟定的作战计划,即在沙苑选一处芦苇丛设伏,自己亲身勾引,待敌方因追杀阵型散乱之际,两侧伏兵再从左右杀出。
这就是历史上沙苑之战的计谋,只不过三年前芦苇丛光秃秃的,无处藏身。
想不到三年后,又遇上高澄这么一个芦苇杀手,他都怀疑小高王年少时是不是遭了什么事,从此对芦苇丛抱有心理阴影。
宇文泰无从得知,只能认为是高澄太过谨慎,以寡敌众,怕的就是这种对手。
两方将士数量上相差不大,东魏二十三万六千人,西魏十四万八千再加南梁五万蜀兵,合计也有十九万八千人。
但东魏除高澄一千亲卫以外,其余都是战兵,西魏这边四万八千战兵,十万州郡兵,南梁蜀兵也只有一万战兵,其余四万都是州郡兵。
总体军力是二十三万六千比十九万八千,但战兵数量却是二十三万五千比五万八千,差距悬殊。
一计不成,宇文泰只得召集众将在想办法,反正东魏磨磨蹭蹭,走得也慢。
至于东魏阵营,众将被高澄扇动,个个求战心切,但出兵之前就已经制定了稳扎稳打,缓步推进的策略,倒也没有人出来反对。
合计动员九十三万余人,如此大的财政投入,这一仗真出了岔子,除了高家父子,谁也背不起这个锅,索性在大策略上大家都闭口不言,任由高欢、高澄商议,毕竟真动起脑子,军中还真少有人能及得上这两父子。
毕竟东魏以出勐将而闻名,智将大体还在少数,至于谋士,其实相较于历朝历代声名赫赫,智计无双的谋主,东魏也算短板之一。
不过有高澄,以及从降智Buff中摆脱出来的高欢,也足以补上这块短板。
坐落在洛水与渭水之间的沙苑并不小,东魏大军磨蹭了许多时日,才终于来到渭水北岸。
冬季渭河结冰,哪怕把冰面凿开了,也能涉水渡河,故而东魏刻意避开了西魏渭南大营,在另一河段驻扎,相互对峙。
但到底是劳师远征,粮用的运输成本也摆在了这里,长久下去,哪怕是东魏富庶,也吃不消这样的损耗,更有宇文泰时常袭扰粮道。
不过因为有玉璧这个物资集散地的存在,宇文泰的袭扰也起不到太大作用。
正僵持时候,高澄又有了坏主意,他向高欢请求将王思政招来,用斛律金代掌玉璧。
反正随军携带了七十万民夫,不缺人力,不如索性由王思政在渭北筑城,逼迫宇文泰来攻。
毕竟真要什么都不做,宇文泰还真愿意与他们耗着,不管怎么样,他吃长安米,东魏哪怕有玉璧这个物资集散中心,但玉璧产的粮食可不能满足九十三万多人所需,还得从晋阳运来,而晋阳粮食也是从三河地区转运。
这就是举大军,深入敌境的弊端。
若急了,恐有覆灭之危,若慢了,吃饭都能把财政吃垮。
真要按高澄本心,出兵不能太多,民夫更是能少带就少带,就寻求野战破敌主力。
但在高欢没有完全放手之前,这个家还不是由高澄来当,这种大事他只有建议权,最终拍板的还是高欢。
高欢打定主意要打倾国之战,并为此做了长时间准备,就已经做好了打完这一仗,无论成败再休养生息数年的打算,这也是他为何愿意在战后全部交给高澄的原因。
本就是他统军,高澄执政,若要休养生息,他自己再抓着军权不放手,也派不上用处,毕竟高家可没有继承人的争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