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针纷落,落在青溪道服之上,而后滑落到地面。
如果这些雨针不曾触着那些妖魔的血肉骨屑,便不会生出那些怪异的血肉浆水团子,在地上蠕蠕爬动。它们只会缓缓地渗入泥土中,通过那些土壤和岩石间的间隙,渐渐沁入土层之下,回归那早已干渴到了极处的泉脉。
世间的道理便是如此,雨针再如何犀利,落了地,也就脱离了术法的制约,回归了它们润物无声的本质,回归它们在地下的应许之地。
恰如隔空斗法许久的魏野和地夷夫人,终也要撕开一切的无趣寒暄和庄严排场,正式见面的。
大大小小如坟丘、如箩筐、如笆斗的血肉浆水团子,在魏野面前肆意蠕动着,分裂着,彼此吞噬着。然而在观台石阶之上,那方平整的月台中间,有一团不曾羼杂任何妖怪血肉的水团微微隆起。随即这团雨水向着天空延展,像一团可塑性极好的半液态物质般立起,从水团的表面先是浮出了五官,而后浮出了发鬟、钗环。
最后,水团上浮出一层层衣褶般的水波,妆点出一尊可称风姿绰约的地神身姿。
魏野盯着那月台上浮出的地夷夫人水象化形,不由得啐了一口:“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玩这些没用的排场。”
然而啐过之后,魏野还是带着一贯的笑容,把一张嘲讽脸露给地夷夫人看。唯一的不美在于,他一只袖子还护着头面,让那张笑起来就像是在嘲弄人的斯文面孔显得真诚了些。
“地夷夫人,或者说,槐里县群妖之主阿萝娘子,你终于肯来与我这恶客相见了——虽然,还是用的这种水象化身。”
地夷夫人以雨水凝成的身形也带着凄风冷雨般的寒意,一双冰冷的眸子扫了一眼立在月台之下,石阶之前的魏野,平静问道:“此时此刻,先生还不愿退?”
“为何要退?”魏野很直接地反问了一句,然后理所当然地说道:“地夷夫人所领鬼军,已经被这寸头的和尚全部度入轮回之中,右卫鬼军已经算是废了。这场夺命雨针之下,阿萝娘子治下妖部也差不多死绝,只剩下这些泥浆怪物撑场面。”
望着那剔透如水晶的地祇假形,魏野哼了一声,又补上一击:“你们这些鬼神,活上百多年,也只学会了两宗事。一宗是兴妖降祟、擅作威福,一宗是享受奢靡、任性妄为。至于军阵厮杀,似夫人这样身份尊贵的香火蛀虫,是不懂得也不敢懂的。此时此刻,在我提剑问罪当面,试问,阿萝娘子你该不该退?”
一言诛心,地夷夫人借雨水凝成的化形之身,显得更加透明而寒冷。
然而要一尊在位数甲子的地祇放下她的尊严和骄傲,和一个连半仙之身都未修成的人间方士很没有水准地问难辩驳兼被打脸,这也未免太不现实了些。
地夷夫人不再想和魏野对答,她微微抬起手,一件黑色的物事从她雨水凝成的广袖中滑落出来。那物事一触着月台的石面,随即将月台之上的积雨染成了一片深沉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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