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不敢平视,心里对这位女将军,充满敬畏。
倒不是女将军外表骇人,或是气势压顶,把他给震慑住了。相反,今夜第一眼瞧见时,这个也算是见过各种大世面的小侍还极是意外。此前听多了关于女将军的传言,他便难免也先入为主地有了想象,却没想到女将军乍看去,便和普通女子无甚两样。不但如此,她也不是张宝之前想象的浓眉大眼貌。女将军的眉眼生得秀而好,那眼睫如两排凤尾似的,密密一路扫上眼角,直若蝶飞。
这样一副眉眼,若在闺阁女子那里,该当是如何的眉若翠羽秋水顾盼,但生在女将军这里,却断不会叫人生出如此联想,因她便是静立,那一副腰,也收得格外得紧而直,加上她又不如何笑,人如剑般的端凝之感便迎面扑来,如大雪压松,盖过了别的一切。
不止是如此,她的目光,更不是张宝本以为的咄咄逼人,眼锋如刀,对视之时,杀气流露可诛人于无形。恰恰相反,这位与刀锋为伍的女将军上了战场如何不知,只从今夜看,她的目光却是深敛的,不见喜怒,甚至,看去可以说是平和的。
张宝推测,她平日应当是位沉默寡言之人。
自己的相人术对不对,日后再论。反正,女将军固然会叫人在她面前不敢过于放松,但,她也绝不至于令人感到害怕。
让他如此小心的原因里,除了女将军本身,也包括摄政王对她的态度。
就不说今晚,前一刻才经历过刺杀惊魂的摄政王若无其事亲手扶她下翟车的那一幕了,现在陛下要见她,摄政王竟也打算带着陛下穿过半个王府,来此和她见面。
摄政王谨守礼节,照他平常的作风,难道不该是请女将军王妃到少帝所在的昭格堂去见面的吗?今晚却如此行事,自是为她方便考虑,可见殿下心目当中,这位女将军是如何的重要,地位何等特殊。
张宝传了话,竖着耳朵等待应答。
她沉默了片刻,道:“还是我去那边吧。”
昭格堂那头,束戬站在门口不停地张望,“三皇叔,新房为何不用你从前一直住的涧月轩?和这里近,你又住了那么多年了,搬去那处,岂不是很不方便?”
“既迎新妇,自是要用最好的所在。那里建筑周正,最合适不过。”束慎徽似不想谈论此事,淡淡应了一句。
束戬也只随口一问,哦哦两声,“可以走了吧?”
束慎徽估计张宝通知到了,姜家女儿应也已做好了准备,便起身,领着侄儿出去,道,“戬儿,她从雁门长途入京,一路劳顿,尚未整休便就成婚,礼仪之繁缛,你也知道的。方才你来,三皇叔出来时,她实是已歇下了。你执意要见,三皇叔便叫她出来,等在繁祉堂。并非是她对你不敬,而是——”
“知道知道,是她太累!不用她来!咱们快去!”
束戬简直是迫不及待了,催。
束慎徽领着侄儿正要跨出昭格堂,脚步一停。
姜含元自己竟来了这里,现身在了门外阶下。
很快,他反应过来,迈步迎了出去,低声解释:“姜氏,陛下性急,今夜定要见你一面再走,扰你休息了。不过你本可以不必来此,我领他去那边也可。”
“殿下言重。陛下既到,岂能失礼。”她简短回他。
“臣将姜含元,未能及时拜见陛下,望陛下恕罪。”
姜含元向对面这少年行军中之礼。
少帝两个眼睛盯着她,脸上挂着不加掩饰的惊讶表情,看着实在不大像样。若是被太傅知晓,怕又是要痛心疾首自责教导不力。
束慎徽轻轻咳了一下,提醒。
束戬回过神,急忙道了声免礼,又扭脸,冲着束慎徽道:“三皇叔!你叫女将军……不!是三皇婶!叫她往后在人后,也不必和我行君臣之礼!”
束慎徽只望了眼姜含元,却没照束戬的意思发话。
姜含元也没停下来,继续着自己的礼节,礼毕,方直起身道:“多谢陛下。”
少帝没话了,就这样又站了一会儿,忽然一拍额头,仿佛如梦初醒:“不早了,我真该回宫!要不母后知道了,要担心。”
束慎徽便送他,姜含元自然亦是同送,出了昭格堂,下台阶,少帝道:“三皇婶,你不用送了,我自己走。”
束慎徽转向姜含元:“你止步吧,我送陛下出去便可。”
姜含元停在阶下。
束慎徽和方才等候在外的刘向等人继续前行。
少帝起先一声不吭,埋头只顾走路,等走到通往大门前堂甬道的拐角处,偷偷回头,飞快又盯了一眼身后,扯了扯束慎徽的衣袖。
“三皇叔,有没搞错!姜祖望是不是另外有个女儿?她真的是长宁将军?我怎看着不像!就她?能上阵打仗,降得住手下的一群兵将?”
束慎徽的眼前便浮现出她方才来时的样子,身上仍着婚服,但已卸去头冠,乌发只在头顶随意绾作了一只饱满的利落发结,插了一管简致的凤头钗固定。即便是今夜如此场合,她亦未上脂粉,但一张脸,竟也能压得住身上的婚服。
也难怪少帝如此大惊小怪,想是这女将军和他的想象相差有些大了。
其实莫说是他了,便是自己,乍见之时,又何尝不是有几分意外。
“三皇叔你倒是说句话啊!”
束慎徽下意识地回过头,看了一眼。
她还远远地还立在昭格堂外的台阶下,灯火雪色笼罩,身影沉静。看去,便如这头顶的周天夜色,朦朦胧胧,似不十分真切。
“……或者,莫非是姜祖望为博取名望,以其女冒领了他人功劳,这才有了长宁将军之名?”
耳边又传来少帝狐疑的嘀咕之声。
束慎徽便想起今夜自己和她初初照面,翟车车门开启,他看到的那一双倏然抬起的眼。
那双眼生得很好,但令他印象深刻的,却是那眼中的光。
那是一双惟看惯生死方能有的无波深眸。还有手,他短暂地牵过,不大,他一掌便足以满握,但他的指,却清晰地触到掌心里生的片片刀茧。
“休得胡说八道。”
他将目光从那女子身上收回,转头,阻止了侄儿那不着边际的胡言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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