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项宁怒吼一声。
濯明笑道:“看在你方才帮我脱身的份上,我也帮你一把。”
奚平此时一边用转生木困着龙影,一边砍着项宁,哪怕有龙脉加持也实在捉襟见肘,再腾不出手来管濯明。
濯明伸手扣住他从无数赵家人遗物那拼出来的舆图拓本:“我给你们演示一下,真正的舆图权柄应该怎么用。“
那从破损龙脉中爬出来的龙影像给人甩了一鞭,发起狂来,人间行走们补地脉的法阵瞬间灰飞烟灭。奚平的转生木群大半被连根拔起,同时,濯明的莲花印报复似的打回来,将他分出去的数条神识扯碎。
奚平眼前一黑。
别说凡人,此时连半仙都寸步难行。
那龙脉断裂处正好在人口稠密的菱阳河东岸,成排的高楼眼看要陷下去。一个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响起,他吊在了半空,双手扒不住倾斜的栏杆,眼看要掉进那龙影嘴里。
尘埃中爬出了一个遍身尘埃的女人,不知是不是孩子娘,她流着血、细瘦的手像石缝中发芽的草,竟在这样无法抵挡的天灾**前挣扎着伸了过来,死死地攥住了那孩子的衣袖。“呲啦”一声,衣袖撕了,女人惨烈地大叫一声。
四五只手同时伸出来,平日里蜗居在一起、多有冲突的人们七手八脚地抓住了那孩子,有老有少……就好像他们自己不是摇摇欲坠一样。
可那楼终于是要塌,只坚持了片刻,一声让人牙酸的断裂声响起,救人的和挣扎的一起摔了下去。
电光石火间,几个开明半仙抗命闯进来,用脆弱的符咒和灵气结成了一个大“网兜”,将险些落在龙影中的楼体与凡人弹飞了出去。
半仙能闯进这种地方已经是强弩之末,网兜破裂,几个半仙人影一闪,没来得及吭声便落进了龙影口中。
他们就像被吸干的灵石一样,转眼化成了灰,攘在虚空中。
这时,码头上临时征调的南矿灵石到了,奚平重新强撑起硕果仅存的几棵转生木。
“玄隐山的问天……”他几乎咬碎了牙,“还没有飞鸿书快吗?!”
那两个大长老在干什么,为何还不禁灵?!
濯明大笑起来:“小可怜,你怎么迷迷瞪瞪的,还不明白吗?赵家人从祖宗那继承的舆图拓本之所以能引动山川,不是区区赵隐之流就能动摇灵山地脉根基——他们引动的,本来就是封在地脉里的舆图本尊。你玄隐大长老所谓的‘禁灵’,不过是用地脉封印强压舆图时,地脉灵气不通连带出来的副产品。龙脉破,舆图出世,他们没戏唱了!”
这舆图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南圣当年为什么没有毁了它,留下这么个千秋万代的大隐患?
“士庸!”就在这时,转生木里传来了章珏的声音——是了,奚平始终拿他们当外人,方才一时没想起来,司命大长老那里有一棵转生木,联系他不用通过庞戬。
“司命长……长老,”奚平忍无可忍,出言不逊,“您老……要是在凡、凡间算命,一天得让人砸两次摊子……”
司命上千岁了,自然不会跟他计较口舌:“司刑和司礼在路上,舆图一旦落在项宁手里,三十六峰必地动山摇,将动摇我国本,你……”
后面的话奚平没听清,他一分神被濯明莲花印打到了本体中的神识,耳畔“嗡”的一声。
然而剧痛中,他脑子还在转。
司刑和司礼在路上……为什么章珏自己不来?
司命长老是算错命让人把腿打折了吗,忙什么呢,为什么不来亲自收拾他当年没补严实的龙脉?
突然,奚平想起在星辰海里,章珏说过,等他师尊蝉蜕入圣,龙脉将再不用修补,大宛将江山永固。
原来是这个意思——当年龙脉破损时,龙脉带着一部分漏出来的舆图落在了他身上,支将军入圣,代表舆图归于灵山。
但……入哪个圣?
奚平那被飞琼峰上挣扎的剑意划得破破烂烂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他的心沉了下去:显然不会是有伴生木落地的那种。
与此同时,章珏落在了飞琼峰外。
“静斋,”司命大长老将自己的声音远远地送进了飞琼峰,“为师本不该催促你,但事发突然……”
奚平灵台里,照庭上出现了新的裂纹。
“不……”奚平艰难地分出一缕神识,徒劳地缠住那裂缝,“师父,不要……”
支修沉默着——也可能是被新一轮的天威压得说不出话来,远在金平的奚平、被封山印阻隔在外的章珏都无从得知。
但奚平能从照庭的碎片上感觉到他在动摇。
一个人可以反抗自己的命运,反抗灵山的招安,但……他能对摇摇欲坠的金平城置之不理吗?
照庭碎片上的裂痕又长了半分。
“师父,您当年只是凡人,在澜沧剑下守了金平一天一宿,我也可以……师父!”
三哥说过,蝉蜕被天命束缚,会像司命他们一样,变成灵山的一部分,百年后出关的那一位,可不见得是他熟悉的人。
他当年大言不惭,会说“那是他的事”。
如今,他语无伦次地狼狈哀求:“师父,我守得住金平,您不要听他们的,别去那里……”
三哥入了清净道,如果师父也束手走进灵山,成了高高在上的圣人,那么他下次从潜修寺落荒而逃,还有何处可去呢?
“师父求求您……“
玄隐山主峰人心惶惶,无数絮语与猜测“嗡嗡”地响着,“金平”“龙脉”“开战”之类的字眼不停地往周楹耳朵里飘。
然而他充耳不闻。
他的神识已经耐心地围着劫钟转了无数圈。
玄隐山的镇山神器隐形地挂在主峰上空,周楹能“看见”它每一次颤动的轨迹、周身灵气涌动的方向。
劫钟上有亿万铭文,浩瀚得看一眼便能将人逼疯。
幸亏清净道不动如山,不会疯。
道心镇着,周楹耐心极了,他像解乱麻一样,一层一层地往里探究。
就在端睿大长公主作为司礼长老,紧急离开主峰赶往金平瞬间,他找到了那处空隙。
周楹温和得仿佛不存在的神识瞬间涌了进去,一把擎住了劫钟深处的细微气息——心魔种。
心魔种果然在劫钟里!
原本好像奄奄一息的心魔种一碰到他,骤然撤去柔弱的伪装,强横地向周楹反噬去——抓到心魔种的刹那,人往往是最松懈、最得意的时候。
周楹却没有反抗,从容地打开灵台,让那心魔种长驱直入,钻进他灵台中扎根。
魔种落下的瞬间,他一生中所有犄角旮旯里的回忆都被勾了起来。
然而周楹只是隔岸观火似的,淡淡地看着那些过往,心神不动。
清净道在他入道的一刻,便将他七情都冻结洗去了。
他灵台上,心魔种扎根的地方渐渐石化,那魔种根系上生出琉璃一般的硬壳,缓缓地将整颗心魔种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