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凌想不到的是,月儿直接跑到了童贯身边,笑着和他打了招呼,而那童贯竟然也笑着和她说了什么,随后她便坐在了他旁边。
这让徐子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好先随便在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悄悄观察月儿那边的情况。
徐子凌身材结实不似文人,但此时穿着茗夏为买来的青衫,加上他面白无须,倒是有了几分书生气质,在各官员中看起来也不算突兀。
徐子凌正偷偷看着童贯几人,忽然听到有人说道:“这位小友有些面生,不知姓甚名谁,身居何职啊?”
转头一看,一头发花白的佝偻老人正盯着他。
他只好硬着头皮道:“小子却是无官无职,只是想来看看这促织大会罢了。”
老人却是面色微变,言语中带了几分怒气:“观你气度仪容,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正值大好年华,既无功名,为何流连于这消遣之地,不去求学问道,博取功名呢?”
老人的愤世嫉俗让徐子凌有些莫名其妙,拱手道:“小子虽无功名,但懂些粗浅功夫,奔波于江湖,亦能行侠仗义,造福于民。不比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强了去?”
听了这话,老人却是没有生气,叹了口气道:“是老夫唐突了。如此倒也好,如今的朝廷,确实不似往日那般生机勃勃了,被某些官员搞得乌烟瘴气。”说着眼见余光瞟了瞟童贯几人。
徐子凌察觉了老人的动作,便顺着他的话道:“那些奸人着实可恨,恃宠而骄,结党营私。”
老人也是混迹官场的多年的人物,哪里听不出这少年是在奉承他。却也没说破,缓缓道:“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很多道理连路边孩童都懂,这些身居高位的人却是不懂。我大宋的国力如今有几何?能与辽、金作战?这些所谓有担当有理想的大臣,却是在拿着国运去赌。”
徐子凌惊讶道:“您莫不是太宰大人?”
老人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而是反问道:“你对于联金伐辽之事,可有见解?”
徐子凌早上刚见识过禁军的风采,便说道:“小子以为禁军的实力足以击败辽军。”
老人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见过多少禁军?”
徐子凌想了想,答道:“大概一两千左右,俱是精锐之士,小子本是真定府阜平县人士,见过辽军,除了骑卒太少外,禁军的装备、武力远胜他们。”
老人又问道:“禁军装备强大不假,那你可知禁军的步人甲一副要花多少钱打造?”
徐子凌摇了摇头。
老人再问:“那你可知最富裕的官员是哪些?”
徐子凌还是摇头。
老人冷哼道:“便是奉命监制军备的监造院。”
这话一出,无异于石破天惊。
徐子凌却是不敢相信:“禁军关乎帝都安危,那些官员连这都敢贪墨?”
老人叹息道:“这确实难以置信,若不是我亲眼所见,我也不会相信他们胆大如斯。制作弓弦的原料,以羊筋替换牛筋,以羊角替换牛角,制作铠甲的铁石,也只是随意精炼一番,完全未达到标准......诸如此类,怎不让人胆寒。”
徐子凌还是不敢相信:“如此偷工减料,核验的官员发现不了吗?”
老人浑浊的眼睛闭了片刻,娓娓说道:“大宋与辽、西夏已经和平了多年。期间不生祸端,无数戍边将士的铠甲兵刃尚未拿上战场,便锈蚀腐坏了。也因如此,监造官才敢伺机营私。他们只需做出一部分器械以供负责检阅的军士使用,便可将其余的偷工减料以中饱私囊。
朝廷军费的开支无疑是一笔天文数字。常年不上战场,许多将士已经失去了血性,只管拿着军饷混吃等死。更有甚者与监造官沆瀣一气,一同贪墨军费。朝廷拨出的巨额军费,有多少用到了实处,我等又从何得知?”
徐子凌越听越心惊,不由自主的看了看周围,发现三楼的促织比赛也已经开始了,楼里许多斗盆周围都站满了人,但自己这桌只有老人和他自己。
这大概是老人因主和的思想受到了排挤,没有官员敢顶着风头来与他交好。
徐子凌不太明白老人为何要给他讲这么多,他们此前并不认识,自己又只是岌岌无名的武者而已。
老人看着徐子凌疑惑的模样,解释道:“如今偌大的朝堂内,几无能与老夫说上几句话的人。方才见你独自坐在这角落里,便与你多聊了几句。
既是为了倾吐胸中不快,也是为了让你这样身怀绝技的少年,能清楚明白我大宋繁荣景象下的腐败,有朝一日国难来临,能为百姓做一些事情。”
徐子凌拱手道:“太宰大人心怀天下,小子由衷佩服不已。”
老人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少说这些无关痛痒的话,只要你心境有些许改变,也不枉老夫这一番口舌。”
徐子凌讪笑道:“大人的话小子必定铭记在心。”
这等尚未可知的事,徐子凌不愿去想,也不想涉入太深。与老人说的话,只是虚与委蛇而已,老人自然也看得出来,却是没有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