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普见孙翊没有别的什么吩咐了,正要告退离去,却被孙翊打住。
孙翊笑道,“我嘱咐之事无须着急,等将这些山越降兵押往军营后再实行不迟。”
“如今还有一事也颇为紧急,这一战,双方伤者甚多。吾不管以前父兄如何处理这些伤者的,从今以后,军中伤者绝对不可弃之不顾。”
孙翊此言让程普眉头大皱,这场大战两军伤者加起来起码上万,伤兵如此多,但目前孙军中的军医才仅仅数百位,这怎么救的过来呢?
程普的皱眉头让孙翊心中叹息。
这时代处理外伤的手段并不落后,但为何伤病致死率如此之高呢。
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军中主将并不关注伤兵,因为正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治疗伤兵需要军医,需要药材,需要钱财,还需要粮食养着他们。
而一场大战下来,可能伤兵数千乃至上万,这是一笔极大的支出,而对于这时候的大部分主将来说,这笔支出就是一个负担、包袱。
与其承担起这个包袱,还不如让他们自生自灭,有些能自愈的,那自然最好。
不能自愈而好的—死掉就死掉咯,反正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青壮多得是,伤兵死了再招募新兵就是。
这一点,就算是孙翊敬爱的父兄也不能免俗,因为这是这时代的通病。
还有一点就是这时代大夫的数量太少了,医术是一门需要时间才可以精通的高深学科。
而且古代医术很多都是家传并不外传的,再加上士人都以学经学为首要之务,很少会去学医学。
所以这种种原因导致了在这时代,医生数量极少。
就拿江东中军来说,有五万大军,结果军医才数百位,甚至都够不上近千这两个字。
在这种数量之下,每次大战之后,主将只能优先保证军中的军官先救治,至于那些底层士兵中的伤兵更多的只是靠自己救治,各安天命而已。
所以为什么三国数十年混乱下来,华夏人口锐减那么多。
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战争后的伤兵得不到有效的救治,小伤变大伤,大伤变成不治之伤,很多伤兵是在无边的疼痛中慢慢等死的.....
这是从古时候流传下来的一种潜规则,一种军中定例,很少人会觉得不对,也没有人会想着去改变它。
但孙翊是穿越者,他前世二十多年所受的社会主义教育让他无法对这种血淋淋的潜规则视而不见。
孙翊不是迂腐的人,他不会做太超过时代发展规律的事,但同样的有些事,他也觉得他一定要去改变。
面对程普的皱眉,孙翊笑容不再,他坚定的说道,“吾知道军中军医不多,军医不够从毗陵县中征召,毗陵一县不够,那就征召一郡,一郡不够那就六郡。
六郡不够那就向全天下发出重金征召,至于药材、钱财、粮食等吾都会全力提供,这些后续都会备齐。”
“吾只有一个要求,能救一个是一个。”
“军中士卒为吾不顾生死效命,身为他们的君侯,吾也要为他们向老天争回一条命回来。”
孙翊的话语铿锵有力,不容置疑。
程普听后大受触动,他也是从底层士兵一步步爬上来的,自然知道受伤对一个底层士兵意味着什么。
他刚才之所以迟疑皱眉只是因为这事难度大。
但如今孙翊表示全力支持,让这件事的难度骤降了起来—以六郡之国力救上万之伤兵,这种在现在大多数人看来是那么吃力不讨好的事,孙翊却决定的那么不容置疑。
他真的跟他父兄有很大的不同。
程普起身对孙翊深深一拜,他是为那些以往被人视而不见的“废物”行这一拜,也是为了自己心中的感谢与尊崇—他以前也是那些“废物”当中之一。
跟着这样的仁君,虽死何悔?
“去吧,吾刚才说的那些会陆续送来的。汝先把军中的军医全部调去救治那些伤兵。”
“唯。”
再深深一拜后,程普这才起身大步离去。
在程普走后,孙翊觉得有些疲累,他直接就躺在了地上,地上的血液已经干涸,但那股浓厚的血腥气还是挥散不去。
“阿利,汝说孤是仁君吗?”孙翊突然问了谷利这么一句话。
谷利毫不犹豫答道,“君侯,天下至仁也。”
谷利的回答让孙翊哈哈大笑起来,他笑道,“非也非也,阿利不诚。”
孙翊身下所卧乃是十里修罗场,鲜血为基,残肢为景,而这十里修罗场正是如今躺着的一位慵懒少年所一手造就。
孙翊自问何可称仁?
“孤非仁君,乃人君也。”
以人为本,是谓人君。
说完后孙翊就卧在这血地上稍事歇息了起来。
孙翊很英俊,歇息时候的他就像一人畜无害的邻家小哥哥。
但他身穿血甲,体卧血地,甚至脸上还带着尚未擦干净的血液,这些种种都映照的他更像一只刚刚觅食完的猛虎,甚至嘴巴还没擦干净。
片刻后,猛虎打了个盹,而天上的乌云恰巧也在此时渐渐消散,被乌云掩盖的太阳渐渐露了出来。
天地间的第一缕阳光欢快的洒在了孙翊的脸上,随后这阴沉的战场瞬间,
光芒万丈!
在梦呓中,孙翊小声嘟囔着,
“哥哥勿忧,弟弟很努力了。”
“三郎守护住你的基业了。”
在此时,天上飘过来几朵白云,在阳光的照射下,白云上似乎浮现出了一位年轻人,他看着地上的三郎,
笑了起来。
虽猛虎,亦嗅蔷薇矣。
....
在战场中的一处宽阔地带,这里分列着两处营帐,分别收容着山越和孙军在这场战争中受伤的士卒。
因为大军还在打扫战场,所以这些伤兵还没被送回军营。
程普虽然早年是官吏,但跟随孙坚后也是从小兵一步步升上来的,所以他对这些伤兵心怀仁慈,命人制作了简陋的帐篷来安放这些伤兵。
现在在安放孙军伤兵的营帐中,惨叫哀嚎声响彻整个营帐。
整个营帐里血腥味与汗臭味浓厚无比,孙军伤兵们直接就躺在营帐内的土地上,土地上仅仅是有一些杂草铺设地面。
虽然伤兵躺在草面上不会很舒服,但总比直接躺在硬邦邦的土地上好过许多。
因为身上的伤口而疼的满地打滚的士兵,面目狰狞,惨叫不停,身下本来绿油油的草已经被鲜血染红。
这些伤兵们受的伤不一而同。
有的面颊被砍了一刀,有的胸口上被刺了一枪,有些肚子上被捅了一刀,甚至刀尖还在肚子里,随着他们因疼痛的翻动而继续在肚子里绞着他们的肠子......
这些还算幸运的,不幸的已经躺在帐篷中某处角落里一动不动了。有些正在惨叫的伤兵声音也越来越弱,最后直至没有了一点声音........
帐篷内还有着一个现象,两两互相受伤的伤兵正在处理着对方的伤口,缺少军医救治的他们,为今之计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不然就是等死而已。
可是这些伤兵只是凭借粗浅的经验行事,根本就没有医术治理太过严重的伤势,结果在两两相互救治的情况下,反而因为操作失误,造成了对方的死亡。
甚至在帐篷内,有些士卒因为实在痛的受不了了,直接拔刀自尽了。
若帐篷外是修罗场,那这帐篷内就是如地狱一般。
就在这副地狱场景越演越烈的时候,帐篷的门帘被拉开,帐篷外的阳光趁机肆无忌惮的照耀进了这处地狱中。
随着门帘被拉开,从帐篷外冲进来一队精壮的士卒,人人带刀。
见到这些士卒冲进来,帐篷内的伤兵大惊,这些人往日是他们的同袍不假,但这些无伤的士卒怎么会突然来到这里。
伤兵们突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传说。
有些将领为了防止伤兵占用资源或者拖慢行军速度,所以就会秘密将那些身受重伤的伤兵们给暗自处决了,难道如今他们也要面临一样的命运吗?
吴侯好狠呀,我们可是为你卖命的!
有些伤兵想到此处急忙腾挪身体,让自己的手能够握上放在一旁的刀,以备如果真有这种事,他们也不至于束手待毙。
但很快的,在这队精锐士卒完全进来后,他们身后还跟着十数位青衫人士。
这些人士有老人有壮年,但年纪最年轻的也在三十开外,而且这些人士身侧都背着一个箱子,看起来还挺重的。
伤兵们认识这些青衫人士,他们就是军队中的军医,青衫就是他们的常穿服饰。
但他们纷纷不解,这些军医们平时不都是给军中那些大人物们服务的吗,今天怎么会肯突然来到这往日里看都不看一眼的污秽之地?
十数位军医的领头者是一位头发花白但却精神矍铄的老者。
他姓戴名渊字月星,军医因为能救死扶伤因此在军中的地位颇高,很受士卒们尊敬爱戴。
而戴月星更加不同寻常,他乃是吴侯孙翊的贴身医官,服侍过孙家孙策、孙翊两位吴侯,地位就算在军中数百位军医中也是首屈一指的。
当然地位如此之高还因为他的医术十分精湛,在一众军医中也是佼佼者,不然也不会被孙策收为贴身医官。
本来他身为孙翊的贴身医官只要照料好孙翊就行,结果在军营中喝茶的他,直接被程普亲自从军营中拉出来。
戴月星还以为孙翊受伤了,茶都没喝完,立马背上医箱跟随程普火急火燎的赶来。
结果到了一看,竟然是要其救治这些士卒中的伤员。
戴月星当时就生气了,花白的胡子气的一颤一颤的,胡子上残留的茶水被抖动了下来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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