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立时陛见,不过吏部几进几出,大把的银子,只怕花不出去,今年尤其如此。
并非新任的户部尚书胆儿小,不敢收银子啥的。实在是尚书大人太明白了,能做到尚书位的都不是简单的人物儿,陛下都成立廉政司了,所为何来?
别说是尚书一级的人物儿,就是但凡能在帝都街面儿混的,也得明白,陛下这是有的意要清吏治了。
国家要扫黄打非,你不低头做人,再出妖蛾子,那就是活腻歪了。
所以,今年回帝都的官员,格外的感觉到,这银子咋这么难送啊?
既然送银子不成,大家便开始走人情路线。
这时候就要看谁的关系网更硬了,同乡同年同族同姓同僚,反正甭管抵不抵用,总得多多烧香,才好成正果呢。
当然,也有下官投其所好,知道陛下登基以来,厉行节俭,最喜廉洁之人。吏部还特意挑了几个廉洁之名尤为响亮的官员,特意在朝上大大的推荐一番。
譬如,有淮扬常州知府,蔡成英。寒门出身,本身就没啥家底儿,又极清廉,因还要供养两位弟弟念书以及支付弟弟家的家用,常年连肉都吃不起。家里老妈馋的不行了,蔡成英去买了二斤肉给老母吃,结果家里米粮俱空,他倒是挺禁饿,饿了三天才挨到发俸禄的日子。家里孩子哪里受得住,老婆刚生产完,肉汤都没喝上一口,倒要跟着一道挨饿,奶水也没有,结果刚生的小儿营养不良夭折了。老婆一怒之下与蔡成英和离,受尽世人谴责。
而蔡成英,则受尽世人赞誉,赞其有“埋儿奉母”的美德。
新任的吏部尚书是拿着蔡成英当成楷模一样的歌颂,为了母亲饿死儿子,朝臣恨不能把蔡成英写成第二十五孝。明湛听的实在火大,私下里召见时问蔡成英,“看你年纪不小,你弟弟多大了?”
“回陛下的话。”蔡成英头一遭陛见,还有些紧张,说话哆哩哆嗦,“臣,臣二弟二十七、三弟二十五。”
“这个年纪,应该已经成家了吧。”
“是。”
“男子二十而冠,弱冠就是成年。男子汉大丈夫,成年就该独立,身为弟弟既已成婚生子,依旧只管傍着兄长吃喝,这是何道理?”明湛道,“先前朕想着,你们做官不容易,薪俸都涨了。何况朝廷向来不拖欠俸禄,你为正五品知府,那些银子,金奴银婢虽有些够呛,不过勤谨持家,也能过得不错的日子。”
“或者你兄弟们都有凌云之志,不过,得先活下去,才能论及功名。当初,林永裳来帝都赴考,盘缠不够,犹卖了几日鸡汤凑足花销。而且,朕听闻,在未中进士前,林永裳在闽地,非但要养家糊口,还要用心念书,以备功名。就这样,也没耽搁林永裳成才。”明湛靠着龙椅叹道,“男人,成年之后,成家之后,功名不功名的,起码应该先养活老婆孩子。”
见陛下对两位弟弟颇多不满,蔡成英急忙辩道,“陛下,臣,臣是自愿的。”
明湛摆摆手,“朕知道你是自愿的。朕说的,只是朕自己的一点儿看法儿。若是家里家财万贯,不消你这点儿进益,也就罢了。似蔡大人,你家本就不富裕,家里这么多口子,十几张嘴指望着你的俸禄过活,以至于无钱买米下锅。”
“你自己的家事,朕不好多说。不过,朕得点拨一句,你这脑袋就这么迂,不过是些买米钱,找谁借几两没有,至于让老婆孩子饿着吗?”明湛道,“你老婆那是刚生了孩子呢,月子里本就该调养,你倒好,叫老婆儿子挨饿。”
“民间尚有句话叫,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唉,人家与你和离,不是凭白无故的啊。”明湛见蔡成英脸色灰败,急忙将话音一转,笑一笑道,“话说回来,朕也欣赏你对母亲的孝道,更佩服你的孝心。现下人,嘴里口口声声的把孝字挂在嘴边儿,真正能做到你这个地步儿的,实在太少了。”
说蔡成英迂腐也好,脑袋不会转弯儿也好,这种能将事情做到极致的人,往往是心里极有信仰的一类人。这个年代,视帝王为神灵。妻离子夭,蔡成英心里不见得好受,若是明湛将话说的得太过,摧毁了蔡成英圣人一般的信仰。估计蔡成英回家就能找根绳子上了吊,那就得不偿失了。
此人可怜可悲可叹,不过并非无用武之力,明湛及时将话圆回来,一个转折后,蔡成英的脸色果然好了许多。
明湛温声道,“朕喜欢你这性子,既然外任已满,还是回来吧。朕现在,身边就缺像你这样的人才哪。”
蔡成英已是壮志满怀,恭身道,“臣恨不能粉身碎骨以报君恩!”
“好好,这样吧,你暂回御史台当差。”明湛温声道,“看帝都有什么不平之事,或者需要改进的地方,只管与朕讲。朕希望,在你的帮助下,能让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
蔡成英连忙应了。
御史虽也是正五品,哪里比得上一方父母官权握在手呢。不过看蔡成英干的事儿,就知道此人并非立足于钻营之辈。而且,同样是清廉一派,林永裳就能软能硬能屈能伸,手段凌厉心胸非凡,蔡成英与林永裳一比,真是天上地下了。
蔡成英的性子,并不适合继续外任为父母官。
明湛接着宣召了第二位大清官,保定知府,王云山。
王云山刚一条腿迈进宣德殿的大门,就见何玉匆匆走来,在明湛耳边低语几句。明湛脸色大变,挥了挥手,“跟他们说,朕累了,陛见的事儿,明日再说。”
王云山刚落地的一只脚只得收回,与那些侯旨陛见的同僚们悄悄退出去了。
不一时,慎亲王一把年纪,颤巍巍的来了。明湛已从何玉那里得知事情大概的因由,心情极差,问慎亲王道,“朕自登基,对宗室,礼待有加。善棋侯与凤哲的事儿,是意外。如今倒好,八百年都过去了,善棋侯府的姑娘竟出来告状了。朕年纪小,不比老王爷见多识广,还未见过这等奇事。”
“陛下,自善棋侯父子出殡发丧八十天都不到,八百年的话,陛下夸大了。”慎亲王慢吞吞的道。
明湛正是心烦,也没啥幽默细胞了,“好了,八百年朕都成灰了,也没那个本事坐这里与你说话了。”
慎亲王叹口气,“臣年纪大了,懒了再说那些不着边儿的假话。臣实话实说,善棋侯父子死于镇南王府猎场误伤一事,臣本就觉得十分可疑。自来猎场行猎,或有侍卫误伤,极少有朝臣误伤,何况善棋侯父子俱亡,就更显得太巧了。”
明湛沉着脸道,“太上皇亦在云贵,此事,太上皇定比任何人都清楚。”
“陛下,虽然这话不讨陛下的喜欢,臣还是要说。”慎亲王沉声道,“善棋侯是宗亲,有罪论罪,若以暗中手段惩治,并不明智。如今善棋侯府硬说收到了凤哲的来信,信中直明,宁国长公主有谋杀他们父子的意图。臣已将告状的丫头扣在了宗人府,不过听说那丫头来宗人府之前,帝都宗室,能去的都去了。如今要如何处置那丫头,还得陛下给老臣拿个主意。”
“老王爷的意思呢?”明湛问。
“陛下,太上皇要回帝都,不如就等太上皇回帝都后再办此事。”慎亲王道。
明湛冷哼一声,“把人看好了,若是不小心死了,朕唯你是问。”
慎亲王得了明湛的吩咐,便恭敬的告退了。
明湛气的一拍桌子,怒道,“混账!”
善棋侯府的事,明湛认为已经告一段落。
却没料到善棋侯府当真是能人辈出,男人不抵用就有女人上场,善棋侯的孙女,先前与敬敏大长公主家订亲的那一位,叫凤宝珠的。竟然弄了封什么狗屁信出来,就说是凤哲托人九死一生的自云贵带回来的,其间多有凤哲对于自己处境堪忧的描述。甚至有一句话:吾观长公主殿下心意已定,近日必动刀戈。吾身不足以惜,念及家父遭此横祸,不禁涕泪连连,奈何奈何。
由此,凤宝珠认定家里祖父叔父皆是死于宁国长公主之手,而非镇南王府的官方结论,猎场误伤而死啥的。
其实,如慎亲王所言,许多人都怀疑过善棋侯父子的死因。
但是,镇南王府事情做的干净,明湛又自心底厌恶善棋侯一支,大家睁一眼闭一眼的就过去了。甚至明湛认为,善棋侯府的案子早已经结束了。
却不想此时跳出凤宝珠举证喊冤的事儿来。
而且凤宝珠此女颇有几分才干,她直接在宗人府说了,“宁国长公主本就对祖父恭请太上皇回帝都之事不满,认为太上皇回来会对陛下的执政产生不利的影响,怨言颇多。因此而动杀怨,并不足以为怪,且我有家叔的亲笔书信为证。再者,我并非为我一人申冤,昔日联明奏请太上皇回帝都的诸人中,襄仪太长公主中风,淑媛长公主闭禁,忠义侯让爵,我祖父叔父皆丢了性命,别的话,无凭无据,我不敢多说。这些事,是摆在眼前的,我即便不为祖父叔父报仇,也要为其他联名的叔伯们挣一条活路!”
蛊惑人心,莫过于此!
当然,凤宝珠此话不单单对宗人府的慎亲王说起,几乎她拜访的所有人家儿,都说了一遍。明湛听到这几话的时候,帝都已无人不知此事。
明湛对阮鸿飞道,“看来,他们是非要皇伯父回帝都不可了。”
作者有话要说:早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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