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一点扣住余年的手指,垂下眼睫,隔了一会儿,“我刚刚说了假话,其实,还是有关系的。”
将余年的手握着,压到心口的位置,谢游抿抿唇,坦诚,“我会心慌。”
两分钟后,余年将两个沙发垫子放到了玻璃墙边,拍了拍,朝谢游邀请道,“要不要跟我一起坐坐?”
谢游单手松开黑色的领带,解下西服外套的扣子,添了几分随意与松散。他走到余年旁边,在沙发垫上坐下来。
两人面前,是投射在玻璃墙上的影子,透过影子,能看见绵延在夜色中的城市高楼,以及在风中闪烁的霓虹。
两人靠得极近,余年能闻到谢游身上淡淡的雪松气息。他忽然不知道应该从哪里说起才好。有种第一次把珍视的人拉进自己的围墙里,那种退缩与胆怯。
谢游动作轻缓地将自己的手盖在了余年的手背上。
反手握住对方的手,余年笑道,“要说的,可能有点长。”他停顿两秒,继续道,“我从小是跟我外公外婆长大的。我妈妈叫余踏月,是外公外婆的老来女,外婆生下妈妈时,已经三十多岁了。外公说,‘踏月’这个名字,是出自‘夜深立尽扶疏影,一路清溪踏月回’。”
谢游:“很美的名字。”
“对,而且我家就在青溪路。”余年抬眼,望着玻璃墙外,“我对妈妈的印象,只有这个名字,和几张照片。我是在除夕夜出生的,妈妈为了生下我,去世了。外婆说,妈妈她坚持看了我一眼,才离开这个世界的。所以,我从来不过生日。”
“我不知道我爸爸是谁,妈妈不说,外公外婆也不知道。未婚先孕,父不详,在当时,是挺不好的一件事。但外公外婆并不觉得有什么,外公还曾说,子必知其父、随父姓,不过是父权社会结构的强制规则而已。所以我从来没想过要去找我的生父,我有外公外婆教养我长大,已经足够幸运。”
“他们都很好。”
“嗯,都特别好。”余年眼里盈着笑,“外公外婆对我的影响很大,我外公叫余修宁,别人给他的头衔很多,是书画家,文物鉴定家,古文字学家,国学大师。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我外公念书写字,他被人请去鉴定文物,我也跟着。旁的人来求他的墨宝,我会在边上帮着研墨。”
谢游并没有特别惊讶,只是道,“是青山余氏的修宁先生,对吗?”
所以,你才会倾尽全力,买回《江山连雨图》,买回山水纹鱼尾瓶,买回《不寐帖》。
“对,很多人都这么称呼他。我小时候还认真纠正过一个来拜访的人,说,他不是修宁先生,他是外公。”
谢游眼神温和,“年年那时候多大?”
“好像三岁?我也不确定。”余年眼里倒映着城市的霓虹,“我外婆叫盛令仪,是宁城盛家的幺女,写词作曲都很擅长。我小时候,还见过我外婆写好曲子,她弹古琴,外公吹洞箫。那时候以为,会一直都这么美好。
后来,我十二岁时,外公就去世了,外婆像是一夜就苍老了十岁。之后,外婆就将‘余公馆’改成了‘思宁公馆’,意为,思念亡夫修宁。”
余年话里是清浅的怀念,“外公去世时,有很多很多人来祭奠。我跪在灵堂,一一还礼。那时,我就慢慢明白,我必须要长大了才行,我要照顾好外婆,照顾这个家。也是那时,我学会了自己解决问题,学会了不依赖。”
谢游握紧余年的手。。
“我刚十八岁,外婆的生命也到了尽头。外婆像是早几天,就有了预感一样。时常拉着我的手说,年年,天命轮回,就和草有荣枯一样,人也有生死,不要太过悲伤。
那段时间,我晚上睡不着,很怕连外婆也失去。后来有一天,我早上去叫她起床,发现她已经走了,当时心里空荡荡的,有种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的感觉。”
谢游放缓了声音,“所以你才写,‘人有生死,草有荣枯,你临走说得清楚,我却依旧不能免俗’吗。”
听清谢游说出的句子,余年坐直,愕然,“你、你怎么知道这首歌?”
对上谢游的视线,余年忽然觉得喉咙发干,下意识地轻了声音,“当时听我唱歌那个人,是你?”
谢游有些不好意思,别开视线,“嗯,当时……我父亲去世不久,我仓促上位,继承了家里的事业。那段时间,”他停顿了两秒,“很难。”
那段时间里,世界对他展露出来的所有锋利獠牙,如今归结,也不过成了一个形容词。
余年笑起来,手撑着下巴,眼里像是盛满了光。
“那首歌写得很匆忙,连歌名都没有。当时只有你一个听众,我记得你还留言跟我说,都会好的。”
原来,他们在彼此最艰难的时候,曾经以另一种方式,给与对方一点坚持的力量。
想起之前荣岳那通电话,余年问道,“对了,加国华商肖家,你熟悉吗?”
谢游眉心微蹙,“知道的,怎么了?”
“一个叫肖廷的,想买《醉马游春图》,这幅画现在在我手里。我在元嘉的拍卖场,被这个肖廷的助理拦了下来,说是要见我,我没搭理。”见谢游眼里浮起紧张,余年笑容扩大,“没什么事,我就是疑惑,他为什么对这幅画这么执着。”
谢游回忆,“肖家很早就移民过去了,在加国势力盘根错节。最近有消息,肖家掌舵人准备立下遗嘱,挑选继承人。所以包括肖廷在内的几个备选继承人,都开始活动起来。肖家的老夫人喜爱古画收藏,肖廷应该是想投其所好,讨得欢心,为自己添加筹码,才瞄准了《醉马游春图》。”
余年心里有了底,眼里浮起笑意,狡黠道,“那,我男朋友和那个肖廷比起来,谁更厉害一些?”
谢游坐直了背,手指虚握,掩在唇角,轻轻咳了两声,“我。”他睫毛颤了颤,又强调道,“我厉害很多,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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