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龙会的人都知道,最近皇甫大少的心情不太好。
不是不太好,是相当不好。
看着皇甫沅长大的张妈是最着急的,皇甫夫人去得早,今年老爷子也去了。老爷子中年得子,对这唯一的儿子皇甫沅宠得厉害,才宠出他这无法无天的性格。可如今只留下少爷孤零零一人,看着着实可怜。
从前,身为富家少爷的皇甫沅的胡闹法花样百出,酗酒飙车玩女人,样样在行。加上皇甫家在黑道的势力,警察也奈何不了他,就更助长了他嚣张的气焰。
自皇甫沅出生就跟在他身边的张妈对这些早已看惯,出再大的事也见怪不怪了。可是皇甫沅近来居然收心养性,那些经常来家里过夜的浓妆艳抹的女人,张妈已经一连好些天没有见过了。
好像皇甫沅除了脾气变差了,其他真的没什么可指摘的。
“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见得到。”张妈最近老是嘟囔着这句话。
皇甫沅知道自律固然是好事,可是张妈总是放心不下,觉得里头有什么隐情。
这天皇甫沅没去皇龙会上班,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家里来了个电话,是皇龙会的元老董五会。这个董五会张妈略有所闻,据说是当年帮着老爷子拼下半壁江山的左膀右臂,在道上很有势力,皇甫沅接手皇龙会的时候,就是他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
张妈知道是工作上的事,就帮着把电话转接到书房了。结果两人不知在电话里说了什么,皇甫沅痛骂董五会一顿,摔了电话,然后就是疯狂地砸东西,差点把书房都拆了。
张妈贴着门板偷偷听着,只听到自家少爷吼了两句“商氏”“御商帮”什么的。她又不懂黑道上的那些事,就只能干着急了。
半晌,皇甫沅黑了一张脸出来,张妈赶紧跟上去关心:“少爷啊,这老怎么生气可怎么行,当心气坏了身子。”
“你别管了。”
皇甫沅到底是掩住了些怒气。他对张妈的感情很深,自己母亲走得早,父亲又是起早贪黑地忙,是张妈照顾他长大,在他心里也算得上半个亲妈了。
“怎么能不管呢?张妈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照顾不好少爷的话,到时候在九泉之下该怎么和夫人交待呀。”
皇甫沅眉一横:“皇龙会是我皇甫家的,又不是他姓董的,我决定的事,也轮到他来指手画脚!?”
皇甫沅从二楼下到一楼,整张脸都气得扭曲了。
“这些事天天都有,老爷子刚走那阵子,那帮元老不也闹得厉害吗?最后不还都服服帖帖的。”张妈一边安慰着,一边把刚准备好的晚餐端了上来。
“这次不一样。”皇甫沅在餐桌前坐下,问,“阿毅把东西送来了吗?”
“来了来了,一早就想给您送上去的,结果这不是接了这个倒霉的电话。”张妈赶紧把刚才阿毅送来的文件拿了过来,递到皇甫沅面前。
说来也奇怪,自从前阵子皇甫沅从欧洲出差回来,就命阿毅将这资料一日一日地送,里头也不知是什么内容,竟一天也没落下过。
不过几乎每天看完资料,皇甫沅心情会更差就是了。
“张妈,您去休息吧,有事我再叫您。”皇甫沅打发了张妈,继续看手里的资料。
是监视记录。
监视桥央白的记录。
监视的内容与商氏财团无关,报告上密密麻麻记录的是桥央白的身体状况。
桥央白这段时日身体弱得愈发厉害,日夜咳嗽,夜不能寐,残烛将尽一般。这些都被原原本本白纸黑字地写着,皇甫沅看得胸口绞痛。
皇甫沅真是不明白,她到底要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才罢休。商瑞墨失踪了这么久,根本已经凶多吉少,难道她还不明白?
正当他气得胸闷的时候,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桥央白。
皇甫沅当初在宝和病院把自己的私人号码存给桥央白,对方一直没有动静,这还是她第一次打来。
接了电话,没有寒暄,桥央白单刀直入:“皇甫大少,今天御商帮的人和我汇报了,说皇龙会莫名其妙动了御商帮在跑马地的地盘,还伤了御商帮几个兄弟。”
皇甫沅喉咙一动,没有说话。
“这几个月来,皇龙会和御商帮一直相安无事,与商氏的业务往来也照旧进行着,你们皇龙会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落井下石呢?”
皇甫沅一滞,随即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问:“你的人,看清楚领头的人长什么样了吗?”
“我问过了,说是个子很高,很壮,手臂上文了一条火麒麟。”桥央白顿了顿,察觉出皇甫沅话中的犹疑,“怎么,不是你的人?”
皇甫沅避重就轻地答:“跑马地那一带历来是御商帮的地盘,此时发生争抢的确没有道理。我会和下面的人交待好,这种事不会再发生。”
他竟这么好说话。桥央白有些奇怪。
“那就麻烦了。”
桥央白不愿多说一句,立刻就要收线。
“明晚有空吗?”察觉出对方要挂电话,皇甫沅硬是在缝隙中塞了这么一句。
桥央白想也不想:“没空。”
“明晚有个饭局,会有和你们公司,还有汤穆有关的消息,你确定不想来?”
皇甫沅知道桥央白敬业,所以搬出工作这个由头来,这样她就一定会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才说:“几点?哪里?”
“明晚八点,迤逦园。”
“你是存心的吗?”桥央白语气变得严肃,“把工作约在风月场,你觉得很好玩吗?”
皇甫沅听惯了她平淡没有起伏地讲话,还挺喜欢听她这种微微冒着怒气的小声音,不禁逗弄她:“桥总,事关商氏,来与不来,你心中自有分寸。”
说完就挂了电话,也不给桥央白说下去的机会。
阿毅早已走了进来,面色铁青地在一旁站着,皇甫沅一看他那张脸,就知道又不是什么好事。
“说吧,董五会又怎么闹腾了?”
“您对跑马地的事知情,这件事不是您做的,您为何不直说?”阿毅个性耿直,实在看不惯老大被误会。
皇甫沅扯了扯嘴角:“桥央白都亲自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难道我要和她说,事情我都知道,就是没办法控制?”
阿毅捏了捏拳头:“董五爷最近做得的确是太过,简直不把您放在眼里。”
“我爸刚没的那会儿,他不也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他以为他位高权重,我就拿他没办法。”
“属下刚得了信儿,说他特意换了辆不起眼的车,往汤穆的住所去了。”
董五会和汤穆有所牵扯,已在皇甫沅意料之中:“刚才他还打了电话给我,说御商帮没了商瑞墨,就跟巨人没了眼睛一样,此时是趁虚而入的最好时机。还说如果皇龙会不打算动手,他手下的人就要自行动手了。跑马地的事我还没和他算账,他竟还有胆子威胁我。”
“所以您一定是不打算动御商帮了。”
阿毅嘴上不说透,心里却明镜儿似的。自从商瑞墨失踪,皇甫沅竭力全力和御商帮和平相处,有其他帮派眼馋御商帮这块肥肉,也都被他暗自将计划扼杀在摇篮里。他所做的这一切,就是不想为桥央白雪上加霜。
“御商帮,我是肯定不会动的。”皇甫沅瞥了阿毅一眼,懒洋洋地说,“至于董五会,大概我留他的时间太长了。”
阿毅心里一惊,赶忙道:“老大,董五爷混黑道几十年,和各界人士的关系千丝万缕,我们硬碰硬的话恐怕没有好处。”
“这件事我自有分寸,不用你跟着操心。”皇甫似乎懒得在如何处理董五会的事上多做解释,“我叫你给桥央白送的东西,你都送到了吗?”
“送到了,是她手下的秘书助理签收的。您别怪我说话不好听,我让手下盯了她这么多天,她是真心不把自己健康当回事。所以这东西,她就算收了,怕是也不会用的吧?”
皇甫沅仰起脸,邪邪地笑:“她不仅会收,还肯定会按照我说的做。”
桥央白刚从岳副总的办公室回来,路上就碰到了抱着个大纸箱的宁曼。
“桥总。”宁曼把纸箱放在地上,喘着粗气。
“什么东西这么重?”
“皇龙会的人送来的,说是让我务必转交到您手上。”
桥央白打开箱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十几个礼盒,每个盒子上面都标了不一样的数字,一至十四。包装精美,一看就价格不菲。上面还压了一封信,信很简短,是皇甫沅亲自写的——
两周的药膳食材,每份里面有烹饪指南。按照顺序吃,吃了,皇龙会和御商帮就相安无事。
落款是龙飞凤舞的“皇甫”二字。
桥央白嘴角动了动,宁曼不知道她是生气还是无奈,站在一旁没敢说话。自从商瑞墨不来公司了以后,桥央白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喜怒不再形于色,一般人根本猜不到她在想什么。
“你去这把箱子交给司机,叫他回宅邸让厨师做好,再给我送来。”
宁曼应了,抱着箱子走了。桥央白靠在总裁办公室的门边,似乎走不动了,她的身体真是越来越差了,现在连多走几步路都累得不行。
即便这样,她还是坐电梯下楼去了运输部,商瑞墨在的时候货物装卸就出过一次问题,这次又有一个大单子,桥央白不亲自去看看,怎么都放心不下。
结果还没走到运输部门口,桥央白就和迎面而来的一个男人撞上了。
桥央白抬头,见是汤邵东,马上退后了一步,后背几乎撞到运输部的门上。
汤邵东笑得特别真诚:“怎么见了我这么大反应?我长得有那么吓人吗?”
桥央白一见到他的脸,就会想起汤穆在董事会上的咄咄逼人,所以汤邵东此时笑得再真诚也没有用。
自从桥央白上任总裁,她对汤家父子存了忌惮,一直以来就只交给汤邵东最无关紧要的工作。所以即便他们俩同处一个公司,也极少碰面。
“汤副总,好久不见。”
简简单单三个字的称呼而已,桥央白叫得很轻也不失礼貌,却像带着冰霜似的冷。
“邵东。”
两人正僵持着,从汤邵东身后走来一个瘸着腿的男人,不是欧阳司是谁。
“哦,桥总,忘了给你介绍,这是我妹妹的未婚夫,叫欧阳司。他是连锁酒吧的老板,在兰桂坊一带很有名,最近打算入股商氏了。”汤邵东转向欧阳司,“欧阳,这位是商氏总裁桥总,也是商太太。”
“商太太”这个词,从汤邵东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刺耳。
“你好,欧阳先生。”桥央白礼貌地笑,却没有伸出手来。欧阳司有些惊讶,惊讶桥央白的面具可以切换得如此游刃有余。
“欧阳在海外的资源很多,说不定以后会成为商氏的大股东。”汤邵东看了看表,“不好意思,我还有些事,要先回办公室了。”
说罢汤邵东就走了,只剩下桥央白和欧阳司在原地站着。
桥央白淡淡地笑了,事不关己似的:“真没想到你还在洗钱,而且还要用这些钱来买商氏的股票。”
欧阳司耸耸肩:“我知道商瑞墨是商氏第一大股东,手里的股份超过50%。就算我洗的钱再多,手里的股份再多,也撼动不了他绝对控股股东的地位。”
“所以你又何必做徒劳之功。”
“我不做,也自然会有人做,等到最后,你会希望这个人是我的。”欧阳司看了看她的眼,语气变了变,“倒是,你这么过,真的开心吗?”
“作为汤家的一份子,你还是管好自己的事吧。”
桥央白不想再和欧阳司继续纠缠下去,进了运输部的门,亲自跟了这个单子好几个小时。等回到办公室,她已经累得快虚脱了。不知道是因为汤邵东和欧阳司,还是因为自己这副快要腐烂的身子。
她坐下来,打开那个带锁的抽屉,拿出那份离婚协议书。
就如同赵律师所说,只要签下自己的名字,她就可以再也不用去想商场上的那些尔虞我诈,她就可以脱离苦海,带着小石远走高飞,将这一切都抛诸脑后。
但她不会。
一个人一生可能会有很多段爱恋,可是桥央白知道,商瑞墨真的是最后那个人了。
又是忙到后半夜的一晚,桥央白埋首在办公桌后,司机送来了煲好的药膳,炖了好几个小时的汤,端到桥央白办公桌上的时候还是烫的。
宅子里的厨师厨艺精湛,皇甫沅送来的药膳食材又是名贵品中的极品,一道美味又补养的冬虫夏草鸭,让连月来没有胃口的桥央白也多喝了几口。
热气在偌大寂静的总裁办公室中袅袅升起,又很快消散了。鲜美清淡的热汤在口中翻滚,将桥央白从混沌中拉回了一点。
桥央白何尝不是矛盾的,她一边千方百计挥霍着健康来掩饰碎成断壁残垣的心,一边又不愿有朝一日倒下后将商瑞墨的心血拱手让人。她小心翼翼游走在这个界限,却不知道尽头在哪儿。
“瑞墨,你在哪儿?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对不起,我太没出息,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到你回来。”
“瑞墨……”
她对着空气喃喃自语。
迤逦园,桥央白特意晚到了半个小时。
浮华绮丽的场所,庄严威武的石狮子,让她想起了那个淋着雨等待商瑞墨的夜晚。
心境不同了。
那时候无论如何,她都坚信会等到商瑞墨,等到他和她一起回家。
可是现在,她不敢说。
她有时会在人前如常提起商瑞墨,营造出丈夫只是远在北欧疗养的假象。她提起他,不单单只是为了骗过旁人,也想骗过自己。
只是她太低估自己的理智,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开始愈发不能说服自己。
他会回来吗?她不知道。他还活着吗?她不知道。
于是她开始觉得,没有消息或许已经是好消息了。
踏入迤逦园,缓慢幽淡的葡萄香薰气味窜入鼻腔,里面不知填了什么安神的药物,化成棉花糖似的流窜在桥央白的脏腑,令她安定了许多。
走到包厢门前,只见阿毅和一个身高超过一米九的壮男像门神似的把在门口。桥央白瞧了一眼那壮男手臂上的火麒麟,联想到前日跑马地的争端,没有做声。
“桥总,您来了。”
阿毅一眼就认出了桥央白,桥央白还不知道自己已被皇龙会的人监视许久,如今皇甫沅和阿毅是甚至比她自己还要了解她的身体状况。
阿毅打开包厢的门,里面的情况比桥央白想象得清静。皇甫沅早已经到了,他旁边还坐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五短身材,皮带压在硕大的啤酒肚下面,眼色浑浊阴沉,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角色。
皇甫沅没有责怪桥央白的姗姗来迟,走过来用手臂揽了一下她:“来,桥总,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皇龙会的元老董五爷,是我家老爷子在的时候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桥总,久仰大名。”董五会嘴上客气着,可心里却因为桥央白的迟到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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