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现在想想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我走了两步。突然回身拉他到我近前,“郑大人可有为国捐躯的决心?”
郑奎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下官自然有此等决心和勇气。”
我长舒了口气。松开攥着他的手:“社稷有你这等重臣义士,定能安泰!我东方颢渊先在此谢过了。”说着话后退两步,对郑奎拱手施礼、深鞠一躬。
“东方大人且放心。”郑奎搀我起身。
放心?这事儿扔在谁的头上都放心不了。此时此刻春风尚寒,我这心头却如三昧真火反复灼烧一般。心急如焚到了极点,我竟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我前脚到家,后脚年兴便给我送来了此时此刻我最不想看见的东西。
那把上面写着“见字如朕”四个字、盖着皇帝玉玺的扇子。
“皇帝可有什么旨意给我?”我接过扇子小心翼翼攥好。
“皇帝什么都没说,只是叫我把扇子交给您。”年兴也像是卸下了什么重任一般畅快地喘了口气。
“那你这边呢?”
“现在有两个影子在您府上。”年兴说完又找补了一句,“都是最好的。”
“一个就可以了。”
我的语气不容分说,年兴也知道是劝不住我的,吹了声口哨,不知从何处跳出一人,年兴只挥挥手,来人便走了。
“大人,还需要做什么?”年兴面色凝重。
我想了想,咧嘴笑了:“要不要去天上人间喝一杯?说好了等你回来请你喝酒的。”
年兴愣了。在这种火烧眉毛的时候大概也只有我才有这样的闲心。“文忠侯,这几日朝中文武大臣宴请酒席也够多了,我还是缓缓吧。”年兴拿捏着说话的措辞,“更何况,现在也不是什么饮酒的好时候吧?”
“不能喝就说不能喝,别拿‘时候’当做借口。”我招呼他坐下说,他却站定原地没有动,“好吧,那你就站着吧。”我抿了口水,“现在怎么不是喝酒的‘时候’了?我们能做的已然做到了,后路也备好了,”我晃了晃扇子,“自然一点。不然被人看出了破绽才是功亏一篑。”我收敛了笑容,“皇帝鸿福齐天,宁能逢凶化吉。”我抬眼看着年兴,“我猜想,皇帝给过你密旨吧?”
年兴点点头:“文忠侯既然猜到了。也知道是什么内容了吧?”
“多年伺候皇帝,加之现在的谋划部署,也猜的出一二。”我斟了杯茶递给年兴,“既然不便饮酒,我就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年兴两三步走进。接过杯子将茶一饮而尽:“文忠侯,保重。”他抱拳施礼。
“皇帝定能逢凶化吉。年统领,保重!”
送走了年兴,总觉得心里闷闷的、不舒坦,跟家里人知会了一声便溜达出门了。在大门口背对家门说了一句:“别跟来。”耳边微微听到有个陌生声音说了声“是”。
我只是想试试这次我身边的影子到底会服从我到什么地步。看来和当年七杀一样,是要对我“唯命是从”。
溜溜达达来到帝师钓叟门前,还没叫门,钓叟身边的近侍松鹤便推开了门迎了出来。
“先生刚刚弹琴,觉得琴弦沉重,便让我出来迎迎,说是有贵客到了。”松鹤满面含春,“先生所言不虚啊!”说着话迎我进去。顺手关紧了府门。
“想必还有人在吧。”我行在府院之中的石子路上。如今这院内枯枝逢春,清新淡雅的也是好看极了。尘凡之中有此清雅之地可供避世,也算是一件幸事。
“文忠侯聪慧。的确还有贵客,早就到了。”松鹤走在前面稍稍扭头对我说,“就等文忠侯您一人了。”
木屋之外,松鹤叩打柴扉,轻声朝里问着:“先生,文忠侯到了。可以进去吗?”
“快请!”是钓叟的声音,如旱苗盼春雨一般。
松鹤推门带我进屋。这屋子简陋得很。却也雅致得很,棋盘琴架应有尽有。尤其是那些木制的杯、碗,更显得脱俗。里屋,钓叟一袭白袍盘腿而坐,双膝之上架着一架古琴,看那样式仿佛是焦尾。他对面还有个小孩子,虽然故意穿得寻常,我一眼还是将他认了出来。赶紧撩衣跪倒,张口刚要请安,松鹤在旁一把按住我的肩头:
“文忠侯收声。”
钓叟摆摆手让松鹤除去,伸手叫我起来:“小友,忘了我这儿规矩了吗?”言罢笑了笑。
也对。我转而笑了,大咧咧坐在一旁:“这位小友可是逸轩公子?”
那小孩子起身施礼:“正是。”说话还是奶声奶气的,言谈举止却颇有些帝王神韵,“逸轩年岁尚小,不曾与文忠侯深交。但总听父皇说起,言说文忠侯聪慧过人,精谋细算,韬略不凡,今日得见果然器宇不凡。”
“公子真是谬赞了。”我浅施一礼。这是松鹤端着茶进来了,为我斟满了便退了出去。
钓叟等我喝了口茶才开口说道:“逸轩公子一直都在我处学习,今日我等忘年之交有缘相聚,可真算是一大幸事了。”钓叟说着话,苍老的手指轻轻拂过琴弦,这声音也是好,“还真是要感谢那帮倭人牵线了。”
“钓叟既然知道了,可有什么指教?”我问。
“指教不敢。”钓叟笑了,那笑容让我异常安心,“闻听得他人言说,城外普寿寺外有一片极好的花海,尤其正中央有棵怪树,只生叶不生花,万紫千红中一抹春色倒也极美。我有心去那里赏花游乐,不知道两位小友可有意同去啊?”
“真是不约而同啊!”我拍手称是,“我也有意带静宸去那踏春。”
“那我们可就算是说定了,上巳节,我等三人树下相逢喽?”钓叟看着我二人。我和公子逸轩相视一笑,点点头。钓叟开怀大笑:“既如此,当下的良辰美景也不要辜负了。我有意再弹一曲,二位小友可愿意听听?”
逸轩公子点头。
“还未欣赏过。”我说,“那就烦请钓叟了!”
钓叟笑而不语,调了调琴弦,弹将起来。是“梅花三弄”啊,真是好琴艺!傲雪迎风之姿跃然眼前。
一曲终了,钓叟顺手将焦尾琴顺在一旁:“两位小友,不知小老儿琴技如何啊?”
“好,好!”我拍手称快,“钓叟琴艺堪比古人俞瑞,佩服!佩服!只是没有配得上的知音共赏,却也是辜负了。”
“小友不就是我的知音吗?”钓叟笑吟吟看着我,举着茶杯向我扬了扬手。
“算不得知音。”我喝着茶,“我现在开始害怕了。”透过琴声,我仿佛看见了傲雪寒梅最终被北风摧残着、生生从枝子上撕下来扔在地上,转瞬又被卷入灰空,接着被摔回深渊。这梅花倒也真是像我——就算是我自诩为梅花吧——总觉得心中不安。
“你怕死吗?”公子逸轩突然问了我一句。
我别过头看着他:“公子不怕吗?”
“生时若已尽兴而活,死亦不过是寻常之事。何惧之有?”公子逸轩仰着脸,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实在是好笑。
我回头看了看帝师钓叟,他朝我点点头。我长叹了口气,回身一嘴巴把公子逸轩抡在地上:“你可开心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