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缓缓驶入了大明大员宣慰司北部鸡笼堡,似乎看到了堡墙上挂起的某个信旗,船板才刚刚放稳,一位身披甲胄的男子就迫不及待地跑上岸,左右小心查探一番后,又三步并作两步地朝码头一边的某座修造坚固的建筑跑去。
“嘿嘿,让孙先生久候了!”张建业毕恭毕敬地对着眼前留着两撇短须的中年男子弯腰拱手。
“守备大人辛苦了,听说这次又收获颇丰啊?”孙二喜面不改色地喝着茶水,目光转向了码头方向,“这次又是何地的流民?”
“嘿嘿,守备什么的早就提不上了。不瞒孙先生,这次从辽东金州弄来了三千多号人,按照孙先生的吩咐,其中至少半数都是女子!”张建业眼里闪着得色,似乎对自己能在后金眼皮子底下搞到这些难民很是自得,“打孔有德那吃里扒外的贼奴伙同建奴鞑子攻占金州后,当地的百姓就四散逃离,还有不少人户都被鞑子抓去落了奴籍。这次遇见个投鞑的同乡,他小子还算留了点人性,没敢对张某怎么样,男丁出价一两,女子和幼童五钱,我就……”
曾经的东江镇皮岛水师守备张静业,在山东叛乱展开、东江镇解体之即,立即按照某人的事先安排聚齐了部下,带着几十艘战船数百号心腹兵丁投奔大员颜思海,自己也改名为孙建业。
东江镇四分五裂,以及孔有德等人投降后金后的乱局,张建业对自己的选择感到庆幸的同时也暗暗心惊。虽然几年来拿了对方不少好处,但对于眼前这个孙二喜的身份,他实在是捉摸不透,一度认为对方是大员的部属。看到大员宣慰司上下都对此人没有任何印象,顿时又陷入了惊愕,不过本着小心谨慎的态度,他也从不提及孙二喜这个“引荐人”。
张建业虽然明面上是属于颜思齐的部署,但却不时要受到孙二喜的“召见”,而且每次都是以交接流民为借口,接受孙二喜私下的银钱奖励。张建业在大员的日常任务很简单,就是从山东和辽东沿海运输流民到大员,然后挑选符合条件的给华美带走。为此亚洲情报司开出每个流民白银三两的“高价”私下奖励给张建业,对于现在辽东和山东一抓就是一大把流民的现状,对大明朝早就失去信心、委身大员的张建业和一干心腹是干得格外卖力。
“呵呵,不错,不错!不过,今天是来恭喜张大人的……”孙二喜微微一笑,就从怀里取出一封为落款的书信,递到了张建业的面前,“上次范先生专门在颜宣慰使面前夸赞你,估计要不了多少时日,你依然能做上这大员鸡笼堡水师守备,甚或更大的官……这信你看过就烧了,免得让人以为我在颜家搬弄是非。”
“这……小的能有今日全靠孙先生帮扶,此等大恩没齿难忘!”张建业一愣,迅而跪倒在地磕头。
“张大人客气了,以后孙某还要多多仰仗大人啊。”孙二喜大笑起来,弹着衣衫上的灰尘,潇洒地再次端起茶杯,看样子打算送客。
“嘿嘿,孙先生今后有事,尽管吩咐,都是张某应该做的。”靠着自己的卖力表现过上了年入数万两白银日子的张建业,其实打心眼里才不愿意去当大员宣慰司的官。
张建业通过这些年的观察,已经暗暗接触到了这个孙二喜背后之人所拥有的力量,早就清楚孙二喜把自己当成在颜家的耳目。从暗示袁崇焕之死,到指示自己暗中收拢皮岛兵船,再到山东之乱一爆发就马上行事,几乎是一气呵成、一环套一环地展开,仿佛一切都未卜先知般精确无比。
对方这次居然又在想办法把自己在颜家的地位往上提,甚至还郑重其事的给了自己一封密信,仿佛依然在延续着一条看不见摸不着的暗线。当初对方选择一个混吃等死的自己来合作,就不会是给自己送银子那么简单,如果自己拒绝,恐怕回头就有祸事发生。
带着种种疑惑,张建业告别了孙二喜,出门进入鸡笼堡城,打算联络大员宣慰司的地方官安置这些即将送往南洋的大明难民,至于这些难民之后是死是活,他就管不了了。
“这个人可靠吗?”张建业前脚告辞出门,后脚从孙二喜的身后内屋里就传来了一声低沉的男子声音。
“除了爱钱,这些年观察下来,性子还算纯厚。若在大员占有一席之地,日后可为我司带来不少便利。”孙二喜赶紧回身垂下头,毕恭毕敬地回答着。
“嗯,之后除了利用他搞流民运输,其他安排必须严格保密,这是国内的最高机密。”内屋的声音更加低沉了,然后又悄然隐去。
“是……”孙二喜保持着低头的恭顺态度,直到内屋不再发出任何声响。
……
就在孙二喜和张建业在鸡笼堡会面的时刻,大员岛西岸已经改名为“东宁”的前安平堡,大员宣慰司府邸内,颜思海正在翻看着即将过去的崇祯七年的年度总账,身边则是担任大员宣慰司同知、族内唯一有秀才功名的亲弟弟颜思成在解说。
“……自岁初至今,鸡笼堡已采挖精煤二十万担有余,大部外贩华美。并炼金四千零四十两、银一千三百两、铜四千两百斤……”
“……三堡共计水田三十五万四千五百亩,与民‘八二’分,得粮二十万石,又自华美明珠岛购暹罗稻米二万石,足养全岛军民三年有余。”
“……棉、蔗田共计一万亩。上月,棉以全数运往明珠岛,本月蔗田已熟,即将开割,所获不会低于十五万担。除本家外,吕宋李家、泉州杨家、潮州吴家的船队也已等候,一月之内应可运毕。兄长,大员本家船力有限,一直未敢增种蔗田,也不至于每担还要分出七分银子的运资出去,须再增造千料大货船才可……”
“……华美东联集团已经谈妥,明年可与华美国定造大船,还将扶助我大员,遣数百童子旅美进学,并规建整修东宁城。”
听着亲弟弟一笔笔的解说,颜思海的脸上浮现的笑意一直就没送下来,到最后,已经伸着胳膊站起来大笑。
“嗯,今日就到这里,明日我要去一趟淡水堡,海贸的账册我带船上再看。”颜思海就不是个搞内政的性格,光是听着一大堆数字就头疼,好不容易等对方说完农业方面的数据,就想出去打上一通拳来解乏。
“兄长且慢,弟有所想,不知当讲不当讲。”颜思成见兄长又打算“跑路”,赶紧绕到了对方身前。
“弟听闻华美国明珠岛年产雪盐四万余石,值银岂止百万两,怎得郑家、吕宋李家,甚或刘香、南洋番商之人皆有分吃,唯独未有我颜家?大员年输华美糖蔗十余万担,却仅分得精糖区区万担,岂不是厚此薄彼么?不如我大员自行煮糖。”
“我知你要说啥……与郑家、吕宋李家、刘香等人所定下的东海南洋海贸路规,乃是华美国全力周旋之果,各方皆从。我亦知‘雪盐’、“精糖”暴利,然其归属他家运贩,我颜家并无再多专营份额。要想获得华美精糖制取之法,也非易事啊。”颜思海略一沉吟,就猜出了这个掌握大员政务钱粮的亲弟弟的想法,“不过,其余华美海货,倒是我颜家所得最多,你多心了。”
“是……”颜思成见兄长如此,也就闭了嘴。
“对了,前几日从北边购来两支百年老参,你托人去一趟华美的明珠岛,去看望养病的老七叔。顺便请老七叔出面问问,华美方面是否答应,让显风(颜显风,颜思海的长子,颜显屏的堂弟)早点回大员。”临出门,颜思海仿佛想起了什么,赶紧回头招呼着。
长子当年为了“躲灾”,和侄女颜显屏十年前就一起去了华美本土,如今算来应该已经是十九岁了,听说还在华美京师上了什么“常春藤学堂”。如今家大业大,一想起当初不满十岁就远离身边的长子,颜思海心里就一直感到一种忐忑不安。
虽然有着颜显屏这个重磅级的家族靠山在华美为整个大员岛做后台,但这些年,自己也因为旧伤不断反复,加上酒色无度,身体渐渐有些“困怠”。
其他几个儿子不是年纪太小,就是不学无术,早就不复颜家第一代打拼的那种硬朗闯劲,看来是时候把长子喊回身边了,然后再亲自带上几年,就准备接班。已经年满四十岁的颜思海心里暗暗想着。
望着当家兄长的背影,颜思成的表情慢慢从恭顺变得有些落寞起来。
正在发呆想事中,突然一个管家又走进了正堂,毕恭毕敬地低头拱手:“启禀八爷,您前些日子从潮州、漳州寻的那些个读书人,已经到岸了。”
“快请到府上,好好款待,我随后就到!”似乎终于听到了值得高兴的事,颜思成的情绪迅速好转起来。
……
在大肆收罗山东流民南运的过程中,甚至还能看到“福建金厦海防总兵”郑芝龙的身影,华美东联集团开给郑芝龙的报酬更高些,每个流民至少十两白银,而且大员的船队每通过一次琉球,郑家还能额外获得一批华美海货或军火,从而让郑芝龙庞大的沿海影响力护住了从山东到东南沿海的海路。
山东的人祸兵灾,导致半个山东成为了流民涌动的海洋,即便某些人使出浑身解数,也不过捞出区区数万人,但也让郑芝龙、大员宣慰司和华美明珠岛海外领都成了收益方。从结果来看,大员宣慰司似乎还更占便宜些,不过三年时间,张建业就给大员岛运入了两万多口北方流民,加上颜家自己的大陆渠道,除去“分成”给华美的流民人口,如今大员岛上已经拥有军民七万多人,比当初华美远征舰队解围之时扩大了几近两倍。
大员宣慰司鸡笼堡,就是在崇祯四年(1631年)在大员东北部的天然深水港鸡笼湾建立起来的。打16世纪末开始,长期以来就有西班牙和荷兰探险家在附近进行零星的淘金活动,颜家也从事了多年的淘金业,但在华美学者的勘测后,颜家才知道自己之前那点河流沙金的收益就是个小儿科,他们脚下是一个会让任何人都疯狂的宝地。
煤、金、银、铜、硫磺,任何一样都闪烁着财富的光泽,颜家迅速把鸡笼湾一带作为了大员宣慰司核心经营据点。大棒加大枣的政策下,颜家兵马战船倾巢而出,迅速降服收拢了附近的大员土著,试图反抗的则被大批抓做奴工卖给了东联集团,甚至还迁来了上万的大陆流民,牢牢建立起一座集军事和经济开发为一体的堡垒城镇。
附近的鸡笼山煤矿、东面金瓜石一带的河流沙金和金银铜矿,成为颜家大力经营的重地。华美明珠岛对煤石的需求几乎就是敞开了要,甚至因为大员本身冶炼能力不足,金银铜矿石也一度成为了大员岛从华美换取海货军械的“硬通货”。
过去的1634年,光是从大员宣慰司鸡笼堡输往南洋的煤炭就达到了一万吨,再加上引进的南洋稻种、泰西海岛棉、甘蔗等华美农作物,以及东宁开始发展的桑蚕缫丝,颜家利用巨额的财富不光可以大把地引入大陆流民,岛上的三大据点也经营得固若金汤,堪称颜思齐死后大员岛发展最为迅速的几年。
如果不是因为华美明珠岛海外领在看守着东海“规矩”,恐怕恢复实力的颜家,又要雄心勃勃地全面恢复琉球、日本和南洋的贸易,以打破郑芝龙和吕宋李国助的垄断。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