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为你把把脉,瞧瞧你这初春气脉蒸腾,心浮气躁之症啊。”
我把头抽回来,哈哈笑着。出了宫就别在端着宫里那一套了,我从新买的宝贝中抽出几样年纪大些可以用的,塞进了他的怀里:“太医正大人,既然今夜您不能在家团聚,这几样便送给您夫人吧。可莫要拒绝,也不贵重,只当玩物戴着有趣,图夫人一乐吧!”
太医正抚髯笑道:“你啊你啊,净叫人又好气来又偏生喜爱。”
我捧着脸:“谢谢大人。大人快抓紧时间,多看看灯呀!”
说罢我将马车左右两窗的帘子都开到最大,现在,整个世界不可不谓流光溢彩满堂辉,火树银花不夜天了。
而当所有的花灯都是花红叶绿,色泽自然之时,却突然一座迥然不同的人偶灯映入眼帘。
我心中一震,急忙叫车夫停下,立刻跳下马车近处观瞧。
谢参军见我面带异色,也即刻下马跟了过来。
这盏人偶灯,实在是太诡异了!关键是,它的模样还似曾相识。
只见它通体绿色,浓艳浅淡的绿,层峦叠嶂的绿,一层层一圈圈绘成立体有致的面庞。浑身最夺目的便是人偶额头之上带了个铁箍,铁箍直挤压的满脑袋的皱纹沟壑纵横,而皱成疙瘩的眉头下,两颗往外突出的眼球像是能被勺子轻易剜去的模样,叫人悬心。
还有那朝天鼻的两个大鼻孔,又大又圆,匠人门也是手巧,连鼻孔两个窟窿眼儿也能糊的这般细致。又在墨绿色的勾画下,完全成了两个黑洞。我试了试,每个鼻孔真的能容纳我的一只拳头。
而嘴巴却是极小的,像孩童的吸奶时候的嘴,像鸭子玩偶的嘴,鼓鼓囊囊,圆而外撅。
我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来回细看。才发现这不就是曾经那座差点把我吓尿裤子的人偶!除了先前见的那个是泥塑成,浑身土色,许是掉了绿漆颜色,至于形状,一模一样!
我不由得问道:“谢参军,你可知这人偶灯什么出处?”
谢参军交叉双臂抱在胸前,又上下打量了几眼,直摇头道:“这还当真不知,不过这是一人正在受刑的模样。”
“啊?受刑,什么刑?”
“是一种轻可剜眼,重可碎头的酷刑,叫‘猿猴戴冠’。那头上的铁箍可以不断拧紧,以做刑讯。若犯人不肯招认,眼珠便随着铁箍不断拧紧而努形于外,再用铁勺或者小刀,便能轻易剜下双眼。”
我听的胆寒发竖:“这么不吉利的象征,这店家怎么摆在门口啊?别人家都是摆着福禄寿喜财五神,这家倒好,也不怕招来晦气。”
这时一位老者从店内出来,只见他头戴软裹幞头,身穿翻领袍衫,腰挂几串钥匙,一副掌柜模样。
他瞧了瞧我们嗤之以鼻道:“你这丫头竟说胡话,这是咱们制灯油,蜡烛、一行的祖师爷。市面上这几十年才兴起用的新蜡乃祖师爷亲创,倒由得你们这些黄口小儿在这里置喙。况且祖师爷离世后已羽化为烛仙,逢年过节的,自是得礼敬一番,以祈得生意顺遂!”
瞧着这老者夸夸其谈的样子,手指还指指点点。我心中不忿,明明就是看起来阴森古怪,过节呢再吓着人了……再说,他且泥菩萨过江自身不保哪里还能护佑别人。
我便直戳戳的说道:“那您们的祖师爷,为什么会罹罪受刑呢?到底塑起他平素时候的模样,忘却这屈辱之事,岂不是更好。”
老者瞪大了眼怒火蹿腾,但碍于谢参军一身铠甲,未再争论,只摔了半扇大门,没去了身影。
话一脱口我便有些后悔了,到底他是一位老者,且确实是我冒失在先,叫人家怒骂几句也便罢了。
于是我急忙追了进去,选了货架上几盏造型好看的香蜡,招呼小伙计替我包上。虽说我心底有关于这座人偶像更多的疑问想要向掌柜的打听,奈何现在谢参军在外侯着并不方便,只悄悄记下了此店家的地址和名字。
这家店名略带诙谐——“阿苟灯烛坊。”
原来这北境王李灈竟然在怪塔中私供烛仙儿。
若不是今日见闻,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知晓塔中所塑偶像是为何方神圣了。倒是不知左相和皇上对此事是否有所耳闻。
我心中默默揣度着这件事,只盼尽快再得了时间和那老掌柜攀谈一番。
在左相府门前下车之时,皇宫的方向燃爆了千朵烟花。
一早就听闻宫中吵嚷着这场惊为天人的烟火盛宴,说是西凉节度使进贡入京的奇工巧物,光小心翼翼的运送,便花费四个月之久。
彼时听闻我便心中嗟叹,西凉之地战火正盛,若是早些能把这些火药制成火弹,也能早见分晓了。
没见过的平民纷纷驻足,惊叹道:“瞧呐,皇城头上在下金雨!”
“哎呀,真好看真好看!不仅有金色,还有红色!”
“这是上天对咱们大周朝的庇佑吗?”
听到此句,我不禁掩面而笑,惹的谢参军疑惑:“女史何故又发笑?我等皆被此景所撼。”
我莞尔:“有何喜祸,世人皆惯于求告于神佛,奈何神佛只是我等凡夫之榜样,而非庸恶之人的登云天梯。”
“哈哈,姑娘的见解,立意新颖。”
我回眸一望,原来是鞭刑那日所见过的李家大公子。
他特意迎客而来,举手投足间尔雅端正,在与谢参军和太医正互为施礼后,便把我们请进了府门。
这左相府内,自建筑到摆设,墨守成规,规行矩止。无一处粗简有失,更无一处极奢僭越。
种种细节,但可见左相之心性。
大公子礼貌说道:“家父此刻正在宫中赴宴。今日既是上元佳节,便在花厅摆了一席,略备薄酒,还望各位不弃。”
太医正接过话来:“大公子好生客气。吃酒事小,倒不如叫臣下,先瞧瞧三公子的伤势如何?”
大公子叹气直笑:“我这三弟,在床上趴了不足五天,便已然下床走动了,这会子已然在花厅候着了。”
“哇~”,我心中暗暗惊呼,随即又不禁笑道,难道这鞭刑,也有真打假打,伤肉或伤皮的区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