吗,若眼睛好不了,那读再多的书又有什么用,难道还能参加科考!
武陵还觉得少爷自眼睛有病后脾气也变了很多,起先是大哭大闹非常狂躁,这也难怪,好好的眼睛突然看不到东西谁不急啊,后来少爷就沉默寡言了,再后来就让他和张彩两个轮流念书给他听,而且说话口气也和以前很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呢,就好象少爷突然长大成人了,让小奚奴武陵生出陌生和敬畏的感觉。
……
投醪河西通府河,南连庙河,在流经绍兴府学宫后折了一个大湾,嘉靖二十一年张氏族人出资将河道拉直,这个大湾就成了张氏宅前的内河,张氏族人聚居在河湾两岸,有一座三拱石桥连接,河东的称东张,西岸的称西张,西张富贵,东张贫弱,除了冬至祭祖和一些宗族议事之外,东张和西张来往不多,毕竟血缘关系已在三代之外,亲情逐渐淡薄,而且因为贫富和地位悬殊,东张难免卑怯,西张难免骄气,相处很难融洽,所以也就不怎么来往。
现在是夏季枯水期,投醪河这个河湾只有浅浅两丈多宽,三拱石桥左右二拱下面都没有水,就成了盛夏纳凉的好去处。
张原坐在拱桥下的一块大青石上,听着流水的声音,嗅着水气和野花的味道,感受着习习凉风,眼睛上蒙着的青布罩散发着清凉药味,这个眼罩是绍兴名医鲁云谷为他特制的,眼罩里夹有清火明目的药物。
“少爷,我去拿钓杆来,一边乘凉一边钓鱼。”
张原听着小奚奴武陵的脚步声跑去又跑来,觉得心里非常静,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静,自从两个月前莫名其妙成了绍兴府山阴县张氏子弟,而且眼睛还有病,张原的惊恐、焦躁、痛苦、茫然可想而知——
一觉醒来回到了四百年前,谁能淡定?
身体也不是他原来的身体,变成了少年人,名字倒是一样,姓张名原,现在的他还有表字,张原,字介子,生于万历二十六年,今年虚岁十五,两个张原的灵魂融合,就是现在的他,当然,后世的灵魂是主宰。
两个多月过去了,在幽暗中张原想了很多,繁嚣落定,狂躁归静,回首前尘虽觉无奈,可既然到了这里,那就好好活着。
前世的张原喜欢读书,读过复旦教授樊树志的《晚明史》,对万历、天启、崇祯三朝的历史有点了解,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也读过,知道万历十五年就是公元一五八七年,现在的他出生于万历二十六年,今年虚岁十五,也就是说现在是公元一六一二年,离明朝灭亡还有三十二年……
“晚明、江南、绍兴张氏,还有什么?”
一只小蛙从河滩的杂草乱石丛中跃出,蹦跳近前,把戴着眼罩端坐不动的张原当作泥塑木雕,放肆地跳到张原的鸠头履上,鸠头履轻轻一动,小蛙甚是敏捷,感觉危险,迅即跃起,不料有一把大如半边天的扇子猛地扑下,小蛙遭当头一击,打回地面,一只大脚已举起,就要踩下——
“饶你去吧。”
大脚凝在半空,回过神来的小蛙赶紧跃蹿逃命。
在河边钓鱼的小奚奴武陵回头问:“少爷什么事,饶什么?”
“没事。”张原轻轻放下脚,缓缓摇头,唇边微露笑意,心里的话也不知是对谁说的:“这样的世道,我又能怎么样,我才十五岁,眼睛都不知道能不能治好——晚明的江南,末世繁华,名士风流,我且先慢慢领略,再考虑其他。”
风从西岸吹过来,带来缥缈的歌声,仿佛出污泥的莲花,在烈日烤炙下蒸发出腐朽的甜香——
小奚奴武陵兴奋地道:“少爷,听,西张大宅子里的‘可餐班’又开始唱曲了!”
张原侧耳细听,箫笛悠扬伴奏,声调柔缓婉转,字字清晰入耳: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恁般景致,我老爷和奶奶再不提起)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
张原心道:“这是汤显祖的南曲《牡丹亭还魂记》,临川四梦压卷之作,这个时候就已经到处流传搬演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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