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去利兑看冬儿?”
“不去。”
我缠着他,“去吧,去吧,我两个多月都没有见她一面。”
他放下帘子,“坐好。”
车帘放下,我同他坐下道,“不知道她身上的水痘可曾痊愈。”
他不置一词。
“万一她家的远方亲戚不善待她,她得了病又找不到回凉州的路可怎么办?”
博端格把头侧开,打开侧边的帘子进风,我看向外面,已经进了一座小山,我们沿着山路上山。
“博端格,咱们就从利兑过一趟?嗯?”我推推他的膝盖。
他打开我的爪子,“一天天怎么就那么多话,不怕把这辈子的话一天内都说完?”
我气道,“今天有今天的话说,明天自然有明天的话说,谁能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完!”
他不看我,我却听见他低沉的笑。
“好不好啊,博端格,咱们就去——”
一支箭从窗户忽然射入,打断了我的话。
博端格眼疾手快推开我,一手接住那支暗箭,以手化弓,推箭入风,又把那支箭送出马车,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有人的武功竟能如此出神入化。
马车外一声痛苦的呻吟,有人被这一箭射倒。
“大概有二十多个人,你不要乱动,留在这里。”
我正想和他对着说,我不,我非要跟着你去,转念一想,性命攸关的事,就不要胡作非为了。
“好,我待在这里。”
二月的天,这座山落了层薄雪,今早下了些许小雨,此时地上结了冰,我们行车时博端格特地让车夫放慢速度。
我见地上有些坑洼处冰雪未化,提醒说,“别摔倒了。”
“你不要下来。”他嘱咐我。
我接连点头。
打开车帘,那车夫已经死在马下,脖子上流出鲜血,热气很快消逝,转眼身子底下漆黑一片。
他下了马车,朗声问道:“来者何人?”
“少平湖家仆。”
“所谓何事?”
“家主请宇文公子过府一叙。”
博端格道:“我们东胡皇族和少平湖素来不相交,劳烦阁下回去同你家家主传话。”
“这可不妙,家主的命令,我等也不敢违抗。”
他振袖一跃,从袖中拔出长鞭。
鞭尾抽动空气,发出尖锐的破击声,叫人想起了新年的第一声火炮,我捂住耳朵,耳膜被震得一痛。
博端格和他们交手,他手上没有兵器,空手接下这些人的进攻,我颇为心慌,他一人面对这些不知底细的江湖流派,胜算不可知。
很快我就放下心,博端格对付他们游刃有余,卸下了他们的兵刃,却不伤他们。
“在下无意同少平湖为敌,若是阁下执意纠缠,横尸一地,任谁也不想看见这样的结果。”
那人向博端格恭敬行礼,打不过我们,便迅速从我们眼前消失。
车夫死了,换成博端格坐在前面赶马。
“博端格,那个叫什么……少平湖家主,是不是看上你了?”
他冷言,“他是男子。”
“哦——”我一个字转了几声。
“有人能追至此地,我们的行踪已经泄露,必须早些回到凉州。”他御车加鞭。
“那我们不去利兑?”
他不理我,把我反手一按,推进车内。
我停了一路没有说话,他见我安静,不由问道:“你困了?”
我摇摇头说,“不是,你让我不要说话的。”
“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话?”他失声笑道。
“额……是在想我哥哥。”
“他不来,必是要事缠身,南魏格局变化瞬息,他在朝中也是如履薄冰。”
我睁大眼睛,“你怎么如此清楚?”
他不答话,专心赶马。
我发现,雨师乘歌有时候说话真实得可怕,他说,我不了解他,也不了解博端格,尽管我非常不想赞同他的话,可我无力改变这一事实,我确实对他们一无所知。
我静静地坐在马车里,望着车外博端格的身影,他离我只有一个手臂的距离,可我们像是隔着山河之远。
祝冬有一回说,他们这些人,和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我从前不以为然,可如今发觉竟真的如此。
现在的他,是友非敌,可未来的事,谁也说不清。
我突然问道,“博端格,你会杀了我吗?”
他一怔,停下马,“说什么傻话!”
“如果我是你的敌人。”我假设。
他说,“我不会让你成为我的敌人。”
他说的却不是,我不会成为你的敌人。
我心里存了后一句话的期待,也知道不该如此。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或许,当我成为他的敌人,我真的有可能死在他的刀下。
南魏和东胡若有一战,我身为南魏皇室中人,倘若南魏战败,宫廷女眷将会成为东胡人的俘虏,我也不会例外。
我想得太远,作为一个微不足道,不被陛下放在眼里的翁主,这些事和我并无干系。
胜也好,败也罢,都是男人的权利角逐。
如果是东胡战败,我又要如何面对博端格,到时他会是战场上的一具尸体,还是被幽禁终生的东胡皇子呢?
我忽然明白,我们这些人和东胡人相遇,并不是一件好事,只要君王一统河山的妄想存在,迟迟早早,我和博端格他们会成为敌人,即使我们不想,残酷的命运也会推着我们向前走。
我的一双眼停留在博端格的肩膀上,他打起仗,必定是个所向披靡的将军,这样一个骄傲的人,要么赢得惊天动地,要么死得荡气回肠。
我拉住他的衣角,“博端格,我们会是一辈子的朋友吗?”
“当然。”他对我凄然一笑。
灰蒙蒙的天又开始落雪,我们的马踏在地上,溅起一阵黑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