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方想了许久。张了张嘴,又合上。手中的念珠转得飞快。
他不敢说太后对圣人已动了杀心。
今日将自己留在殿内就是一个兆头。
二十年前,他还是个游方的小和尚,朝不保夕地在市井之中乱窜,这家那家地化些斋饭。
恰巧遇到圣人,给他一条明路。让他利用和尚的身份,骗了几家官眷的子女到偃建寺,用茶迷晕以后,关在禅房里。
后来,这头他剁了几个官眷,那头圣人得权。圣人有杀他灭口之心,太后出面,他得以进了皇家寺庙。
为了报答太后救命之恩,他让心腹做了偃建寺方丈,将不少奉国寺要做的法事,留到偃建寺做。为太后县主供些体己银子。
此事,圣人也是知道的,还默许了。
他活着,就是太后和圣人之间的一个棋子。
圣人召他进宫,太后立刻将自己留在殿内,意图威胁圣人,提醒他过去的脏事。
而圣人对太后也动了杀心。今日给沈延封的孝度使也是一个兆头。
当面给太后难堪,给许家难堪,脸皮已经撕破了。
虽然最后还说了要赐婚,但那不过就是个遮羞布,是圣人留给他自己的余地。
看起来是为了一个崔家,实则是太后年事已高,要为后人铺路。即便圣人不死,太后也不会轻易将许家已到手的权柄放回给圣人。
弘方也站了起来,无奈摇摇头,手中的一百零八颗佛珠晃了几下,他又一颗一颗地数拨起来。
一个出家人,绑架、杀人、构陷、欺骗无恶不作,佛法加身不过是更大的罪孽,终有一日是要偿还的。
“贫僧今日前来,是想替故友感谢崔家的救命之恩。如有用得上贫僧之处,还望不吝开口。”
崔礼礼笑着道:“大师的为人,我信不过呢。今日你求着我收留孩子,自然什么话都说得出的,等将来施昭明安全了,谁又知道你是何模样?不若你留个信物给我,我将来也好找你兑现承诺。”
弘方摩挲着手中的佛珠,一百零八颗,他一颗一颗地拨了一圈,又拨了一圈,最后将手中佛珠摘了下来:“一如崔施主所说,贫僧罪孽深重,这珠子上尽含贫僧生平的罪孽,如今交给你你,待要用时,崔施主只管拿着它来。”
崔礼礼接过佛珠。只觉得这个珠子跟寻常的珠子不一样。寻常佛珠多是木的或玉的。
眼前的这一串一百零八颗珠子,因年代久远而呈蜡黄色,泛着光却不通透。每一颗珠子上都刻得有文字,因年久磨损,看不太清,偶尔有个别字勉强能认,却也不像是经文,更像是——
人名。
“这是......”崔礼礼心一沉,眸光已冷,说了她不敢想的猜测,“人骨?”
她听说过乌斯藏人会取得道高僧的眉心骨做佛珠。莫非弘方也做了同样的事?
弘方淡然地看着珠子:“皇亲国戚或达官显贵,都认得这串佛珠。但无人知晓,这是贫僧的罪。将来若贫僧不兑现承诺,你尽管拿它去公诸天下。”
崔礼礼心底泛起森森的恶寒,将珠子抛扔在了桌上,发出稀里哗啦的声响:“既如此,施昭明便可放心住下了。你走吧,不送了。”
待弘方一走,傅氏走了出来,原是要商议公主生辰宴的事,一抬眼瞥见桌上的佛珠,不由地拿起来仔细看,赞叹道:
“大师的佛珠就是不同,每一颗都泛着佛光一般。一看就是多少年的功力。不如供奉在家中的佛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