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后面,是明黄色的御驾的旗帜。
“他竟自己亲自追来了。”朱瞻圻心念这样一转,早已错过了廿廿掉落的地方。他转脸对冷月道:“若我有何不测,将这些珠宝尽数销毁,也不要落入蒙古人手中。”说着,便就势纵身向下跳去。这是宁愿被朝廷抓回去,也不愿舍了廿廿独自离去。却不想他刚要向下跳,忽地只觉后脑一痛,便一阵天昏地暗,失去了知觉,重重地倒在了冷月怀中。原来是冷月情急之下伸手将朱瞻圻打晕了过去。
这边明轩一边赶着马车,一边频频回头道:“他们快追上来了,车上的东西太重了……”冷月一边将昏迷的朱瞻圻安置好,一边一咬牙,将车上的辎重一件件都扔了下去。
朱瞻基见朱瞻圻的马车渐渐远了,自己的御驾沉重,便派出一队骑兵去追。不久,那队骑兵中的一人回来报说,朱瞻圻的马车已然翻下山去,大家人正在山下搜寻叛党余孽。朱瞻基听了,微微点了点头,眼神中透着一丝冷漠。
不久,又过来人报,在路上和山下找到朱瞻圻随着带着的珠宝若干,并一个昏迷的女人。朱瞻基有些不耐烦地点了点头,眼神不经意地掠过了那马背上躺着的女人,忽地脸色大变,赶忙翻身下马,快步走到那昏迷的女人旁边。
朱瞻基看了看那女人的脸,眼中忽地漾满了焦急与心疼。他二话不说,伸手将那女人从马背上抱了下来,双臂托着抱在自己怀中,直接抱上了自己的马车。
“回宫!”朱瞻基的声音异常严肃,眼神却格外温柔,就如那天边沉静又温暖的夕阳。只是这温柔的光,只属于躺在她怀中的那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正是廿廿。
周围的人都看呆了,不知道这个随逆党一起坠山的女人到底是何来历。“皇……皇上,叛党余孽还未找到……”骑兵队长有些结巴地说道。
“随他去吧。”朱瞻基口中说着,眼光却未曾离开廿廿一刻。
只见此时廿廿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穿过阳光,在下眼睑上投下两排细密的影子。廿廿的脸上粘了些尘土,却依旧掩不住俏丽无俦的容颜。她的额头左侧微微有些淤青,显是撞到了什么坚硬之物,这应也是廿廿昏迷的原因了。
朱瞻基心疼地轻抚着廿廿额头上的淤青,忽地抬起头来大声对外面喊道:“快召太医!”
乾清宫这一夜灯火通明。伺候的太监和宫女们都如临大敌,捧着面巾、铜盆、参汤、补药之类的在龙床边站成一排,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唯一放肆的便是挨着屋墙放置的那一排排黄花梨木灯架,灯架上的点点烛火伴着夜风摇曳,似此时朱瞻基的焦急又不安的心弦。
宫外,是墨汁般的夜空和泼墨般的瓢泼大雨。
明晃晃的烛光中,只见紫檀木雕花的龙床上,正躺着一个少女。只见她双眼紧闭,一头乌黑的秀发似水草般凌乱地铺展在明黄色的织花缎面褥子上,衬得脸上的肌肤白得似透明一般。她此时呼吸已然平稳,只是时而紧紧皱起眉头,似是经历着什么痛苦异常的事。每当这时,一直坐在一旁一瞬不瞬盯着她的朱瞻基便将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仿佛想帮她承担这身体或心理的痛苦。
这个女人正是廿廿。
没有人敢劝皇上去就寝,没有人敢问这个女人是谁。因为所有人都从未见过他们的君主如此紧张又焦虑。朱瞻基虽年纪轻轻,但做事一向老成稳重,即使是叔父起兵造反,危及皇位,他也举重若轻般地在短时间内将这场祸端消弭。而此时,对着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他却失了往日的淡定。
“参汤又凉了,快去热一热!”朱瞻圻头也不抬地对着身边的宫女说道,语气中带着不耐。那宫女领命,赶忙转身去了,不想朱瞻基又叫住了她,“这参汤都热了好几遍了,怎么再喝?再炖新的来。”那宫女答应一声,领命又去,不想背后朱瞻基又来了一句:“选最好的高丽进贡的人参。”那宫女答应一声,却不敢走了,怕皇上再有什么吩咐。朱瞻基见她呆呆地站在那儿,本来就憋着的火气立刻上来了:“还不快去,愣在那儿干嘛?一会儿廿廿醒了,参汤若还熬不出来,就来领死!”那宫女一听,吓得赶忙小跑着出去了,手中托盘上的青花瓷盅被晃得发出清脆的瓷器的撞击的声音。这声音朱瞻基听了却更加心烦意乱,不由皱了皱眉头。
朱瞻基一向待人宽和,如此严厉却是头一遭
忽地,小太监来报:“启禀皇上,张太医到。”
“快宣!”朱瞻基从雕祥云纹的梨花木方凳上站起身,一脸急切。
只见那张太医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深蓝色的官服上深一块浅一块,显是走得太急,淋了雨。张太医见到躺在龙榻上的廿廿,心中不由微微一惊,堆满褶皱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安。他做御医几十年,从未听闻更从未见过皇上将龙床让给其他人住。后宫的嫔妃各有各的寝宫,只有在皇上临幸的当晚能住在这乾清宫,平日里就算最宠幸的妃子也不会“霸占”了皇上的龙床,让皇上整晚只能坐在方凳上。而这双目紧闭的姑娘他从未见过,显然并非宫中的哪位妃嫔。
“这姑娘是谁?”张太医心中不由泛起疑问,却丝毫不敢挂在脸上。在宫中行医几十年,他深明保身之道。
张太医看了看廿廿额头上的伤口,又轻轻将手指搭在她白皙的手腕上,凝目静思。朱瞻基紧紧盯着张太医的脸,关注着他每一个细微表情的变化,却又不敢去打断他。待张太医诊完脉,才忙不迭地问道:“如何?”
那张太医进来时已然看到在暖阁里候着的陈太医和许太医,两个人都愁眉苦脸的,显然是都已经看过病人了,没有说出令皇上满意的结果,这才又召了自己来。而眼见皇上对眼前这女子如此上心,该如何应答呢?
这一刻,寂静异常,只听到窗外呼呼的风声和哗啦啦的雨声。张太医的脸上有些湿漉漉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