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肉身。”
方休屈指弹去一朵无限光明火,只是一沾那阴森森身影,立时炸开将他整个吞没。
焰火灼烧,那火中的身影却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直至烧穿血肉骨骸散落,就此身死道消。
这一团火仿佛把山间夜路点亮。
“跑啊!”
李家村民惊慌逃窜。
一众捕快惊愕无措。
周闲和尚也是看得呆愣,脑海中闪过那个从师父悟谷口中听来的词:“佛子……佛子……”
乌潮大师认得无限光明火,他又怎会认不得?
再如五色琉璃光,皆是佛门最上等中最上等的小神通。
相比较起来,降龙尊力算得什么?
一时震惊之下,周贤和尚都未发现天宪神通所在。
方休不管不问,一直到阴森森邪异的身影被烧光,再不留一丝痕迹,无限光明火熄灭后,他才转头看向李族长,问道:“公道吗?”
李族长早就身如筛糠,口舌都无法自已。
正此时,山路上响起一声声呼喝。
举目远眺,便见一列挑着灯火的人影,正从山外而来,吵吵嚷嚷,步伐匆匆。
有眼尖的捕快看清情形,大声叫道:“是县令来了!”
黑面捕头之前见局面难堪,派人去县衙搬救兵,到此时才终于抵达。
……
第二日。
县衙三班衙役尽出,将李家祠堂重重包围。
昨日走脱的李家村村民,以及附近几个村落,所有拜这座李家祠堂的李姓子弟,已尽数被扣来此处。
祠堂前。
方休依旧端坐青牛之上,手上翻着一本从祠堂里搜出来的簿子。
换了一副铁枷的李族长跪在青牛前,梗着脖子大叫:“你这账册,是我李家不肖子孙略卖良民的罪证,尽管上报县衙,该入狱徒刑便入狱徒刑,该流放北海便流放北海,李家祠堂绝不姑息!”
“方观主,这案子……”
一旁的县令正想开口,方休直接道:“若是略卖良民,自然归县衙管制,但事涉白莲妖徒……”
“白莲教?”
县令眉毛一抖,倒吸一口凉气。
却见方休伸手一指,李族长身上便不受控制地涌现一股红光。
县令有些惊疑地看向身旁的周闲和尚,便见他点着头道:“确实是《赤身魔经》。”
李族长临到死反而有几分血气,叫道:“我只是偶得《赤身魔经》,一时鬼迷心窍才修行几分,若真个有罪,直管把我枭首示众便是,与李家祠堂无关!”
“是吗?”
方休淡淡一笑,忽而将手一台,便有一道法符从他袖中飞出,悬立半空。
李族长双目圆瞪,他认得这道法符。
不止他,在场不少人都认得这道法符。
“我说了。”
方休屈指一点,送去一股真气,斩剑符立时放出豪光来,锋芒刺眼,剑气逼人。
“这是第三张。”
第三张斩剑符,斩李家上下!
“县令大人!”
李族长惊恐叩首,脑袋一下一下把青砖地面砸得粉碎,慌乱叫道:“请县令明察,修行《赤身魔经》是李某一人的罪过,李家祠堂与白莲教无关,李家子弟也与白莲教无关,请县令明察,请县令明察!”
“这……”
县令迟疑着正要开口,忽而一眼扫到旁边沉默不语的周闲和尚,正对自己默默摇头,不由得话语一窒,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既然与白莲教牵扯,那自然就是都供府的职责。”
至于——这怎么也得是洛阳都供司的事,与京师都供司治下西宛山所辖无厌观住持何干?——就是周闲和尚该纠结的事,跟他衙门无关。
方休不理会喊叫的李族长,翻开手中账册,念出一个人名:“李地基。”
立时便有一个李家子弟越众而出,跪倒在祠堂前:“草民在。”
斩剑符飞掠而过,直接斩首。
李家祠堂前,所以声音忽而一止,谁都没有料到,这骑牛道士会直接动手杀人。
哪怕真个是死罪,难道不用发往燕京交由三司会审?
寂静片刻后。
“杀人啦!”
人声轰然喧沸。
放在往日,有人在李家地盘动手杀人,绝对会招来李家子弟的当场报复。
可眼下李族长都被扣押为囚,李家子弟们早已失了胆气,此刻见此情形,无不惊慌失措,直欲逃窜。
可三班衙役尽在,毫不留情地亮出水火棍与铁尺,根本不容他们走脱。
而方休不理会这些骚乱,已经念出第二个名字:“李仁曲。”
一个正因为逃窜而被衙役打翻在地爬不起身的李家男丁,忽而翻起身来,好似忘却身上伤痛,直挺挺走出人群,跪倒在地:“草民在。”
斩剑符兜转一圈,直接一斩。
“李杏。”
“草民在。”
……
“李子开。”
“草民在。”
……
凡是账册上有名,也不管是买是卖,不管分到几成,方休一一叫出名字。
一直到报完最后一个名字。
李家祠堂前已经滚落几十个头颅,血流成河。
方休才将簿子一丢,朝李族长问道:
“公道吗?”
李族长早已瘫软在地,无法言语。
……
七日后。
李家子弟略卖良民一事已经结案。
所有案犯都因涉嫌勾结白莲教,被都供府斩于李家祠堂前,家产尽数查抄,用以安顿被强买强卖来的无辜女子,或是送归故里,或是没有去处的便留在县中善堂……
而那女鬼,也在方休的指示下,由周闲和尚主持,庆宝寺僧侣一同念经超度。
此刻,庆宝寺,大雄宝殿。
方休端坐一个蒲团,默默打坐。
而李族长跪倒在一旁,披头散发,神志不清。
“怎么样,有没有师父的消息?”
“没有,听说是白马寺因为一些缘故,将琉璃法会延期……”
“那该如何是好……”
左下有庆宝寺僧侣们的窃窃私语。
悟谷大师不回来,庆宝寺上下根本拿鸠占鹊巢的方休一点办法也无。
正此时。
忽有一个身着朴素儒服,背着书篓,风尘仆仆的老书生,迈入庆宝寺来。
这佛门大殿里,一个道士端坐蒲团,一个囚犯负枷跪地,瞧着确实诡异,这几日里也吓退了不少香客。
但这老书生却只踌躇片刻,便不管不顾,恭恭敬敬地上香叩拜。
一番虔诚敬拜后。
老书生正要走,又看一眼方休,忽而发出咦一声。
“敢问……”
老书生行几步到方休座前,拱手问道:“可是无厌观方观主?”
方休睁开眼,问道:“老先生认得贫道?”
“我也是燕京人士,曾到无厌观上过香,是故认得方观主。”
老书生哂笑一声,又道:“方观主客气了,我虽曾是儒家门人,但称不得先生,现如今……只是个凭一点工笔,卖画为生的画匠。”
他说着打开书篓,里头满是画卷,被他取出一卷来,讨好似得笑道:“他乡遇故人,也是缘分,不如我送方观主一幅画?”
方休问道:“什么画?”
“仕女图。”
老书生打开画卷,画上一个少女,眉目含笑,天真活泼,老书生伸手拂过画卷,恍若失神般道:“这少女……是我女儿。我该死啊,带她来洛阳访学时,竟让她走丢了……我寻了好久……寻了好久……”
方休不言语。
好一会儿,老书生才回过神来,赔笑道:“让方观主见笑了,我这几年一边卖画一边寻女,画是半卖半送了不少,女儿却一直苦寻不得,倒是自己跟疯癫了似得。”
他长叹一口气,接着道:“前几日我忽而梦见女儿,在梦里,她要我来庆宝寺上香……”
正说着,老书生余光忽而瞄见画卷上有什么东西一动,不由话语一止。
老书生眨眨眼,仔细一看,竟真的在动。
画卷上,天真活泼的少女仿佛活转过来,对着画前方休的方向裣衽行礼。
与此同时,似乎一个已经许久不曾听见,又一次一次在梦里听见,熟悉也变作不熟悉,陌生却又不可能陌生的声音,轻轻道:“方观主,多谢。”
“啊!”
老书生先是一惊,电光火石间心中一动,生出一股明悟。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老书生连连大叫,当即跪倒在地,对方休叩首道:“是方观主,是方观主!翠儿是让我来见方观主,来见方观主!
“方观主,你一定能帮我寻到翠儿,你一定能帮我寻到翠儿!”
老书生恸哭流涕,一时叩拜不停喊着方观主不停,一时又抱着画卷连唤女儿的名字。
“求求你,方观主,求求你帮我寻到翠儿……翠儿……我的翠儿……”
方休看得不忍,弹去一缕真气稳下他的心神,才将翠女的事情道来。
“翠儿已经……死了?”
老书生愣愣出神,不敢置信。
一会儿,他忽然暴起。
也不知他风霜摧残过的苍老身躯是从哪里泵出的力气,一把抱起香案上一个硕大铜炉,扑向跪在地上的李族长。
“畜牲!”
老书生目眦欲裂,将铜炉高举过头顶,便狠狠砸下来。
“畜牲!
“畜牲!”
他面目狰狞,状若癫狂,枯瘦双臂却跟铁铸也似,牢牢抓着铜炉,拿起砸下,拿起砸下,一下,一下,一下……
“畜牲,你把我的翠儿还给我……”
……
老书生迈出庆宝寺,抱着一个青瓷骨灰坛。
是他女儿。
“翠儿,爹来迟了……”
老书生失魂落魄地沿着山路拾阶而下,摇摇晃晃。
忽而山间吹来一阵冷风。
老书生清醒几分,解开外衣将女儿裹在怀里,缓缓下山。
“翠儿,爹带你回家。”
……
大雄宝殿内。
李族长虽是宗师肉身,却被方休暗中以五色琉璃光毁去九成窍穴,肉身不复钢筋铁骨,此时自然被砸得头破血流,奄奄一息。
方休从蒲团上起身,问道:“公道吗?”
不等李族长回话,斩剑符一掠而过,斩下他的头颅。
方休行到门前,又转过身,屈指一点,真气将仕女图催起,挂在大殿上,这才离去。
“哞——”
庆宝寺外,青牛一直候着。
方休坐上青牛,往洛阳方向而去。
琉璃法会,也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