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样靠在一起坐着,就已经让我不知今夕何夕。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靠得太近,我可以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大概是什么香水,像阳光下的森林,却很适合他。
他大概玩累了,靠了点重量在我身上,坐的姿势随意,喝着酒,偶尔有人过来跟他打招呼,他抬抬杯子,勾一勾嘴角。郑家家传这种笑容,只翘一边嘴角,优雅而敷衍,转瞬即逝,连礼貌都算不上。
“你晚上还要回家吧?少喝点酒。”我忍不住劝他。
“今天不回去。”他简短答一句,不知道看到谁,站了起来。端着杯子要走,懒洋洋地吩咐我:“你等会先别走,晚上还有节目。”
我点了下头,看见他走过去的方向,有个女人正在表情热烈地跟他挥手打招呼。十分明艳照人的一张脸,并非中国传统的那种美人,而是狂野健康的,轮廓深,一双大眼睛,睫毛浓密,眉色黑润,唇色鲜红,头发黑得像墨,带着鸦羽般光泽。身材□□,穿着贴身的低胸蜜色长裙,漂亮得咄咄逼人,简直照亮半个酒吧。我看见郑敖走过去,她夸张地张开双手和他拥抱,亲吻他脸颊。漂亮的人就有这点好处,不管做多夸张的表情都不会显得难看。周围的人笑着说什么,大概是感慨他艳福不浅。
“那是Shakira。”旁边有人跟我解释:“美籍华裔,刚回国,很漂亮吧。”
我转过头,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个人,年轻,带一点苍白,然而也是非常俊美的,只是瞳色浅,面庞窄,莫名地显得忧郁。
我天生一张配角脸,极少有人和我搭讪,尤其是同性。这算是非常意外的情况。
他和我对视一眼,笑起来,极绅士地伸出手来:“我姓罗。”
我和他握手:“我姓许。”
大概是我针锋相对的回复逗笑他,这位姓罗的先生笑起来,他的笑也是忧郁的,带点迁就别人心情意思。
“好吧,我叫罗熙,熙熙攘攘的那个熙。”
“我叫许朗,朗读者的那个朗。”
“你喜欢看电影?”他不急不慢地问我。
我疑惑地看着他。
“那是一部电影的名字……不过不重要了。”他没有端酒杯,大概也是这酒吧的常客,往后靠在沙发上,枕着自己的双手,表情惬意得很:“我常到这来,还是第一次看见你。”
“我不常来。”我转过眼睛看看周围,陆嘉明不在这里,李貅不会玩得多专心。他性格和他父亲很像,是很冷硬的,高傲得近乎无趣。酒吧里这些男男女女的事在他看来没什么吸引力,我从小就听他抱怨说那群和他一起上学的纨绔子弟蠢得像猪。
如果罗熙有问题的话,李貅应该不会不过来把他骂走。
我没办法不知道这个人的来意还能若无其事地和他交谈,我的性格里缺少若无其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那份安然。因为我的人生里顺其自然发生的没有什么好事。
他大概也看出我的戒备,笑了笑,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朋友过来打招呼,凑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朝我笑一笑,先离开了。
他的衣服质地很好,态度带着某个阶层特有的优雅矜持,并不像是会莫名其妙搭讪别人的人。
当初,我刚到李家的时候,也有些人会猜不透我来历,过来打探,或者有些误会,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但是我搬出来读书之后,就少了很多……
他看起来也不像是这种人。
“在想什么?”一件外套扔了过来,郑敖搂着Shakira,懒洋洋地叫我:“我们要走了,把外套穿上,外面很冷。”
Shakira明艳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我,她穿的长裙是蜜色的,贴身,一闪一闪的,勾勒出柔韧细长的腰肢,是最美好的女性曲线,而郑敖的手正搭在她腰间。
他扔给我的外套是黑色的,皮衣,脱下来的时候翻了过来。我低下头躲开Shakira的眼睛,翻衣服的手指尖却好像针在扎。
很久很久之前,我就知道我喜欢这个叫郑敖的人。因为只要和他有关的事都让我心跳失控,只要是和他在一起,我就像上课时偷溜去打篮球的小孩,明明知道家长知道之后就会遭殃,却又无法自控地贪恋这种偷来的温暖。
但,有一件事,就算和他待在一起,也让我觉得痛。
我跟着苏律师接的第一个案子,当事人丈夫出轨,要离婚,临上庭前躲在家里不肯出来,我们劝她不要感情用事,她隔着门朝我们喊:“你们懂什么,你们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痛……”
其实当时我很想告诉她,最痛的并不是失去。
而是坐在他身边,看着他拥抱着别的人,他的笑容,他专注的眼神,他的副驾驶座,他的卧室关闭的门,都是给别人的。
一分一秒,一刀一刀。
痛过凌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