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了。从皇宫的上空看去,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王德伟见奉茶宫女端了茶进来,赶紧接过,轻手轻脚地将茶放在御案上。
承平帝批完了一叠奏折,正好感觉到一些渴意,见到手边不远处的茶杯,刚抬眼皮,王德伟已经适时地端起来递到他手上了。
喝了几口茶,承平帝便放下了,伸手按了按太阳穴的地方,眼睛往窗口看去,正巧见到灰沉沉的天空,一副将要下寒雨的模样,使得空气都冷了几分。失神了会儿,他方才想起了先前进宫的昭华郡主,问道:“昭华还在慈宁宫么?”
王德伟忙道:“回皇上,昭华郡主一直没有离开,侍奉太后左右。”心道多亏了有昭华郡主不时进宫陪伴,太后方没有起疑。
“倒是个孝顺的。”承平帝叹了一声,尔后又想起了去逝的安阳长公主,心里仍止不住难受,面上也露出了些许黯然来,说道:“安阳……她怎么就能这么狠心地丢下两个孩子呢?昭萱那丫头也不知道身体如何了,可曾好一些了……”
“皇上,若是长公主在天之灵,知道您如此伤心,止不定要难过了。”王德伟劝道,“昭萱郡主事母至孝,太医都说她此次是心病,有皇上关心,郡主很快便好起来的。”
承平帝唔了一声,看看天色,便站起身来,说道:“去慈宁宫吧。”
皇帝摆驾慈宁宫,众人忙准备仪仗。
到了慈宁宫,太后刚喝了药正和昭华郡主说话,听说皇上过来了,脸上露出笑容,对昭华郡主道:“连日理万机的皇上都来看哀家这老太婆了,你娘亲那闲人却不知跑哪儿去玩了,可真是不孝顺的。”
昭华郡主勉强笑了笑,多亏太后已经有些老眼昏花,方没有看清楚她勉强的表情。
承平帝进来时恰好听到自己老娘这话,脚步顿了下,便朗声笑道:“母后可是厌了儿子?儿子来看您不好么?安阳她现在正和驸马去游玩江南,也不知道年前能不能赶回来,母后若是想她,朕命人直接将她绑回来便是。”
太后笑道:“算了算了,安阳与驸马感情素来好,想来这次能出京游玩,便让她玩个痛快,多派些人手保护便是,不用催她。”
说了安阳长公主,太后又说起了昭萱郡主,叨念道:“萱儿那孩子好久不曾来看哀家了,她是个活泼又逗趣的,见到她,哀家都能多吃口饭,怎地最近都不见她?是不是我的萱儿发生什么事了?”
太后最宠爱的便是安阳长公主,其次是与安阳长公主容貌和脾气都极相似的昭萱郡主。昭华郡主自小便知道妹妹更得太后喜爱,可是每每听到太后如此叨念妹妹,又赏赐了妹妹什么好东西,心里都忍不住有些泛酸。特别是现在,听到太后的话,想到妹妹竟然气死了母亲,心里又止不住地怨她。
“听说那丫头最近感染了风寒,病倒了。她怕将病气传染给您,便不好进宫,还望母后保重身子,待她好了便会进宫来瞧您。”昭华郡主略略提高声音说,太后耳朵也有些听不见了,平时大伙和她说话得提高声量。
陪太后说了会儿话,等太后精神不济歇下后,承平帝便将昭华郡主叫到了慈宁宫的偏殿。
“舅舅……”
方到了偏殿,昭华郡主终于忍不住涕泪涟涟,身子软倒了下去,哭得不能自抑。
承平帝拍拍她的肩膀,想到妹妹竟然比自己还要早逝,心里也难受得紧,叹道:“你是个好孩子,别伤心了,你母亲知道的话,会难过的!”
昭华郡主却没感觉到任何安慰,反而眼泪掉得更凶了,哽咽道:“舅舅……昭华心里好难受……昭华憋得难受,也恨得难受……其实母亲会突然去了,是妹妹给气的……若不是七月份那会儿,萱儿气晕了母亲,母亲的身子也不会渐渐有些不好,使得一场小风寒便去了……”
承平帝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为了保护昭萱郡主的名声,安阳长公主七月份那会儿生病的理由对外说法一致,连昭华郡主也是事后才知道,然后帮着一起隐瞒的,承平帝当时也只以为安阳长公主是中暑罢了。后来安阳长公主感染风寒突然撒手人寰,承平帝不敢置信之余,还派了太医去诊治。
“……我好难受,萱儿为何这般不懂事?若不是萱儿气坏了母亲,母亲也不会……我现在都不知道如何面对萱儿方好……更不敢将这事告诉任何人,怕败坏了萱儿的名声……母亲那般疼萱儿,若是萱儿没了名声,以后谁还敢娶她……”
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昭华郡主,承平帝突然道:“安阳她……世事无常,这事也不能完全怪得萱儿!”
昭华郡主抬起泪眼怔怔地看他,不懂他为何如此说。
承平帝叹了口气,慈爱地拍拍她的肩膀,想了想,方说道:“朕记得,安阳与驸马成亲几年都没能怀上孩子,那段日子安阳的心情极不好,有一回自己跑去狩猎场骑马,侍卫都追不上,后来不知怎么地惊了马,安阳从马上直接摔下来,脑袋正好磕到了草地中隐藏的石头,伤得极严重,昏迷了近一个月。太医当时都说可能不好了,却没想到安阳能平安地醒来,后来伤口愈合后,看着也没什么问题,还能平平安安生下你们姐妹俩。”
昭华郡主泪停住了,愣愣地看着皇帝。
承平帝嘴边泛起苦意,又道:“其实,少有人知道,当年太医曾偷偷告诉朕,安阳有一阵日子时常头疼,有时候会疼得晕过去。太医也检查不出原因,只道是那头磕到脑袋留下的后遗症,生怕留有什么隐患,太后只能给她开些安神的药,这些年来,见她没病没灾的,朕也以为安阳没事了,却没想到……自从七月份安阳生病时,朕派人去瞧过她,便听说她开始觉得头疼了,朕以为这次和以前一样,很快便会过去。没想到……太医已经和朕说过了,安阳突然离世,恐怕是与她当年受伤有关。”
昭华郡主惊呆了,然后唇角边泛起了苦意。
自从知道母亲去逝的消息时,她听了父亲大骂妹妹的话,也认定是妹妹气死了母亲,心里也恨极。母亲那么疼爱妹妹,妹妹怎么舍得那样气她?可是……
“……是不是,若那时萱儿不气母亲,母亲或许也不会骤然离逝了?”昭华郡主近似自言自语地道。
承平帝此番心情也有些抑郁,没有留意她的话,只叹道:“应该吧。”或许也有安阳的年纪大了,身体不若以往健康,方会在这一次爆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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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开始下雨了,昭华郡主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皇宫。
马车车轮辗过湿漉漉的青石砖,昭华郡主迷茫的神色渐渐变得清明,最后眼里一片冰冷,突然出声道:“去公主府。”
车夫答应一声,便调转马头往公主府行去。
听说出嫁的姑奶奶回府,公主府的管事忙过来迎接,丫鬟打开了油纸伞,小心地扶着昭华郡主下车。
“大郡主……”来迎接的管事嬷嬷一副惶惶然地看着她。
昭华郡主微蹙眉,小心地拎着裙摆,漫不经心地道:“又怎么了?是萱儿的病情加重了,还是父亲思念母亲过度又不吃东西?”她今儿一早便进了宫,对娘家的事情也习以为常了,父亲和妹妹都是不安生的,让她着实放不下,时常往娘家跑。为此婆婆心里都有了意见,不过碍于皇帝舅舅不敢说什么罢了。
管事嬷嬷呜咽一声,说道:“大郡主,出事了……”
等昭华郡主去了父亲的房里,看到躺在床上、双腿缠着泌着血的白纱布的父亲,面上又悲又苦,更有着莫名的恨意,声音都有些颤抖:“气死生母、弑杀生父,不忠不孝不义……她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声音到最后都有些嘶哑了。
在场的都是公主府的心腹——或者说是孔驸马的心腹,但是听到这话仍是止不住倒抽了口气,慌忙道:“大郡主慎言,小郡主她不是有意的,先前驸马不过是见她房里的丫鬟伺候得不精心,方会出手处置,没想到郡主会直接带了人过来……”
“我看她是故意的!”昭华郡主气得胸口一鼓一鼓的,怨恨地道:“若不是你们进来得及时,她一定已经杀了父亲,哪里会让父亲只陪了条腿?”她素来知道妹妹不是个安份的,还跟着家中的侍卫学了些拳脚功夫,没想到她会用来对付自己的父亲。
在场的下人噤若寒蝉,不敢再说什么了。
昭华郡主正欲再问时,床上的孔陵轩已经醒了。他的神色十分憔悴,整张脸都瘦得凹陷下去,显得两颊骨颧骨突出,整个人完全无昔日那等翩翩公子俊美的风彩。
昭华郡主长这般大,何时见过父亲如此凄惨的模样,心里又悲又怨。
孔陵轩感觉到双腿处传来的疼痛,还有那种无能为力之感,差点有些承受不住自己瘫痪的事实,一口气堵住心口中,回想起先前的事情,捶着床柱,怒声道:“那个孽女……”
“爹,到底是怎么回事?您的腿……萱儿怎么会如此狠心?”昭华郡主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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