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是阿咄欲,你如此不知深浅,这基业,你接得住么?”
室内只他兄弟二人,乌母主可汗说话也就毫不避忌。
损失数千甲士,痛彻心扉呐。
那可都是回鹘人的核心战力。
阿咄欲自知罪过,羞愤难当,拜伏在地,向兄长诚心道:“王兄,我错了。”
阿咄欲好歹也是血里火里杀出来的猛人,他只是心气高,并非真的蠢。遭了这当头一棒,御弟哥哥当然晓得自己闯了多大的祸事。
所以,还是得看王兄大可汗回来擦屁股了。
弟弟肯低头,乌母主可汗叹口气,再多也不好再说。
事已至此,又能怎样?
不论如何,他死后这汗位都只能传给这个弟弟。
在草原,没有什么理所当然的父死子继,他自家那些不争气的儿子,没有一个顶得起这份事业。
当此危亡之际,国赖长君呐。
其实,难道他乌母主就喜欢汉儿么?
休看他们表面卑躬屈膝,可是从其眼眸中,总是不经意地流露出一种高傲,反衬出乌母主内心深处的自卑。
当年,这些汉儿也曾降了吐蕃,可是哪怕百年之后,一俟高原内乱,张家兄弟振臂一呼,沙、瓜汉儿依然是揭竿而起。
区区数年,归义军席卷河陇,数千里江山尽复汉家衣冠。
历历在目啊。
若非李唐朝廷一心打压归义军,给了回鹘、嗢末甚至蕃人机会,他乌母主岂有今天的局面?
此中秘辛,别人不知,乌母主可是心中敞亮。
作为回鹘大汗,他恰恰明白大唐的强大之处。
有一种骄傲,似乎深植在这些汉儿的心中。分明他乌母主才是大汗,是主人,但是面对唐人,乌母主就总会自觉不自觉地有一种自惭形秽之感。他甚至认为,弟弟如此憎恶汉儿,是因为弟弟比自己更自卑。
阿咄欲,他只是以这种强硬掩饰内心的虚弱吧?
别意外,因为乌母主也总有类似的想法。
尽管他相对更加温和,给予治下唐儿较高的地位,提拔任用了几个汉将,那都只是形势所迫。
就跟归义军苦苦维持汉儿与胡儿的平衡,他乌母主这个大汉,也得小心维护回鹘人与汉儿的平衡。
所以,在心里,乌母主对汉儿是深深忌惮的。
大唐,毕竟是天可汗啊!
哪怕大唐曾经衰落,哪怕草原各族各有各的倔强,但是面对大唐,他们就是有种自觉不自觉地自卑,似乎是镌刻在骨子里,烙印在灵魂中,怎么都擦不去。
大唐是乱过,甚至一度灭国,可是如今这不就又冒出个新大唐么?
在听说弟弟葬送了数千精兵的那一瞬间,乌母主都有投降的冲动。
真不是他怂包。
突厥,吐蕃,回鹘,有一个算一个,每一个曾经跟唐朝叫板的,现在都在哪里?吐蕃算是扛得最久,甚至能趁大唐内乱尽取河陇,可又怎样?
大唐复兴在即,吐蕃呢?还有影子么?
乌母主需要拼尽全力,才能勉强止住自己的颓丧,稍稍鼓起斗志。
他不甘心呐。
回鹘人也努力奋斗了,凭什么?
难道,就逃不脱给唐儿做狗的命运吗?
哪怕,给唐儿做狗日子也不错,可是,乌母主不甘心做个狗头啊。
乌母主,他想做个主人。
……
凉州。
郑大总管大病一场,醒来有些虚弱,但是精神已经恢复。
爱子暂时葬在凉州,大总管准备东归时再拉回祖坟安息。
暂压胸中哀痛,此刻,大总管要考虑的是怎样让回鹘崽子付出代价。
有仇必报,这是唐军的传统。
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若非迫于形势,那就是懦夫的自我狡辩。
郑大总管报仇是宁抢一秒不等三分。
总之,能不过年,就不要等明年了。
天气渐冷,但没有上冻,还能出兵。
本来郑大总管是计划明年再打甘州……
好了,不必等了。
不就几百里么,郑大总管给灵武的魏东城行文,让他至少派三千人来守凉州。有爷爷顶在前面,他在灵武留那么多人干嘛使?看戏么。
灵武人手不足?那就让周德威调人到灵武协防。
赤水军这不要过来么?赶不及无所谓,可以让王有良别着急了,就领着赤水军先在夏州帮周德威看家。
王有良看夏州,周德威来帮魏东城看家,魏东城到凉州看后路。
朱梁主力在东边都乱成一锅粥了,怕个球。
河东不是还有秦光弼么。
河南打成头顶头,河西也打成这样,他还猫在晋阳干什么?
天天睡娘儿么?
郑某人一把年纪还在河西吃砂子,你秦某人好意思么?
还有李老三,在河南猫了那么久,怎么还不见结果?那么多震天雷,都留着下崽子么?
反正老屠子一睁眼,就开始给全天下下命令。
总之一句话,都给老子动起来!
魏东城接到老屠子的行文,咬咬牙自领了五千人过来,留下亲儿子坐镇灵州。同时,又给周德威去了急信,让他赶紧帮忙看着点家里。
老屠子要发疯,魏副总管得跟过来看看情况。
王不可以怒兴兵,行营可是万万不能再栽了。
后面大军还在赶路,魏东城是在九月的最后一天抵达凉州。
牛羊牲口做口粮,由牧民、辅军赶着已先一步出发。
部分军队也陆续离城,陪着畜群缓缓而行。
从凉州向西,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队列。此次,郑大总管尽起常捷军、左龙虎军、横山军、天德军,并嗢末、六谷蕃仆从八千,奚人一部,总计雄师三万余。
不杀得回鹘断子绝孙,郑大总管发誓决不收兵。
旌旗猎猎,铁蹄滚滚。
魏东城赶到,郑守义出城来迎,与老弟兄携手而行。
郑大总管声音有些沙哑,亲切地携了老战友粗糙的大手道:“来得正好,凉州交给你,我也放心。今日抓紧交接,我拟明日出启程。”伸手在眼前晃一晃,“区区四百里,趁天暖,打下甘州,我准备就在那边过冬了。”
“二郎。”魏东城看看老伙计已是满头华发如雪,连眉毛都挂了白,面容有些消瘦。
据传伍子胥曾一夜白头,本来魏副总管是不信的,好嘛,如今见到活的了。短短数月不见,这黑厮竟是老了没有八年也有五岁,唯一不变的是那眸中凶光。
不,也变了,变得更狠厉。
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郑大总管面皮抽动,道:“你放心,洒家不会乱来。这些儿郎许多随我多年,岂能让其枉死。
振武军已给了符存审,这河西,我不会让他乱了。
若事不可为,我会撤兵。或在大斗军,或回凉州。
你只需多运粮械,保障后路不失即可。
嗢末,蕃人,精壮在我这里,家眷你来看好,必然无事。只有一点,处事务必果断,不可半点犹疑,莫似张德那厮磨磨唧唧……
数千里之外的张将军突然一个激灵,有人在惦记我?
郑大总管这样说了,魏东城也不能再有多语。认真观察这老屠子,情绪倒是正常没有异状,只能默默点头。心里却在计较,最好让能萨仁那跟着去,免得这老屠子发疯。哪怕他抽风,也能有个人劝一劝。
当然,这话魏东城也是说不出口的。
萨仁那……
咳,这事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