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怎么样了?”张济博问道:“可找到了对付唾壶的证据?”
“算是有眉目了。”李岫道,“若是从降敌的西泸县令郑回下手,该有可能治唾壶的罪。”
“丈人这情形……你我先商量好吧。”
张济博以往其实不常管右相府的事,现下李林甫病重,他却不得不把担子担起来。
李岫点了点头,与他走到一旁,道:“郑回明经及第就能补阙西泸县令,乃因贿赂了唾壶,此事我已掌握了证据;郑回投降阁罗凤,代写降书,亦事实俱在;杨暄赎买郑回的家眷,可牵扯到唾壶。”
“只是这样,扳不倒他吧?”张济博道:“圣人对唾壶一直是信厚有加啊。”
“我得到一个消息,是昨日与南诏的战报一起送来的。”李岫四下看了一眼,带着些神秘的语气,低声道:“阁罗凤的孙子找到了,正是被郑回窝藏。”
“先把郑回绑死为唾壶的党羽,再向圣人揭破此事?”
“不错,唾壶现在一心把南诏的战功往自己头上揽,不管不顾,我们便借此给他多设几个陷阱……”
两人商议着,有了大概的思路。
张济博微微蹙眉,道:“还有一事,薛白站在哪边?”
“我已去信给他了。”
李岫语气迟疑道:“可真到了我们与唾壶撕破脸的时候,他会帮谁,只怕还得看当时的利益。”
张济博问道:“不看他与十七娘的交情?”
“薛白那种人。”李岫摇了摇头,“难。”
“这又是一个变数。”
不得不承认,如今每当朝中有权力斗争,薛白已成了难以忽视的一股势力。
张济博说得郁闷,叹息一声,道:“斗倒了那么多人,谁曾想,有朝一日竟还得把那不学无术的唾壶当成政敌来斗,他什么东西,竟也有资格让我们高看一眼。唉,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李岫转头向正房看了一眼,苦笑道:“我以前也盼着这斗来斗去的日子有个头。如今却很怕,很怕哪天真停下来了,那……右相府也要没落了。”
“不会的。”
张济博拍了拍李岫的肩,安慰了一句。
终于,正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李腾空与几个大夫、道士们一起走了出来。方才众人却是在给李林甫看诊。
李岫连忙赶上前,问道:“怎么样了?”
李腾空神情有些不豫,抿着嘴,不说话。
其他大夫、道士也是摇头不语,唯有一名老道士轻挥着手中的拂尘,淡淡道:“贫道有一枚金丹,只需要研磨之后,给右相以符水送服,右相自可转醒。”
“那便请道长施救,相府必有重谢。”
老道士看了李腾空一眼,欠身道:“可惜,女公子不信贫道的医术,不肯让贫道施救。”
李腾空道:“你的金丹我闻了,并无特异药材。”
“道长这边请,敢问道长高姓大名?”
“贫道方大虚。”
李岫不说是病急乱投医,那也是愿意死马当作活马医了,拉过老道士低语了几句。
之后,他转身向李腾空道:“你也是,阿爷病到了这等地步,不禁有何法子,都该尽力救治,你我方不违孝道。”
李腾空自己就医术高超,奈何面对阿爷的病却束手无策,只好闭上眼把苦涩咽下去,无言以对。
李岫不再理她,忙着请方大虚给李林甫用药。
那枚金丹李腾空已经闻过了,没有特异之处,但也没有毒物。与符水一起给李林甫送服下去,方大虚又施了针,嘴里念念有词,不一会儿,李林甫真是悠悠转醒。
李岫大喜,忙问道:“阿爷,你感觉如何了?”
李林甫睁着一双无神的眼,脸上毫无神采,却是没有半点精气神说话。
正此时,家中仆役匆匆赶来,向李岫低声禀道:“十郎,范阳有捷报送来,须递给阿郎过目。”
“我去看看。”
李岫向方大虚执了一礼,请他务必尽心救治,自己又匆匆赶到议事堂,只觉这一天天的忙得厉害。
安禄山派来的信使名叫何千年,是个圆脸的中年男子,那张脸上带着笑意,未开口就先让人心里熨帖几分。
“见过十郎,十郎愈发有威仪了。”
何千年趋步上前,深深弯腰执礼,递上一份礼单,又道:“这是胡儿孝敬右相的礼物,除了往年都有的金银玉器、紫藤香等物之外,又添了些长白山的人参。”
“安府君有心了。”李岫近来不太顺心,受到这样体贴又恭谨的对待,心里不由添了三分暖意。
但他还记得正事,道:“你要送的捷报拿来吧。”
“是,是,这是单独给十郎的礼单,十郎先请笑纳。”
何千里这才拿出一份长长的战报,道:“上元节御宴,胡儿向圣人夸口,今年一定要尽灭契丹,战果是有的,还不小。但行百里者半九十,胡儿只能说是完成了一半,一半。”
李岫接过战报一看,只见上面写得十分详细。
当然,只看战报是看不出什么的,他心忧李林甫的病,遂打发了何千年,又大步赶往正房。
“阿爷,胡儿又打了胜仗,你是否看看?”
李岫把那战报打开来摆在李林甫的面前。
一瞬间,很明显地能感觉到李林甫眼里又在聚光了,他枯萎了一般的手努力在床褥上按了按。
“扶……扶我……起身。”
老人的权力欲就像是不灭的炭火,吹一吹又燃烧起来。
李林甫喘息着,坐起身,盯着安禄山的奏表看,这一刻,他仿佛又恢复为了万人之上的宰执。
“阿爷,你看这里。”李岫道:“安禄山想把李献忠从朔方调到范阳,孩儿觉得此事不妥。”
“李献忠?”李林甫喃喃道。
李献忠就是阿布思,乃是李林甫十分信任的胡人将领。之前李献忠甚至说过,想拜李林甫认作义父,为的就是不把族人安置在河北。
“是,阿爷觉得呢?”
“李献忠?”李林甫又喃喃了一遍。
“阿爷也觉得不妥吧?”
李岫紧张地等着回答,等了一会,却听李林甫喃喃道:“可。”
“阿爷?是说‘可’吗?”
“可。”
“可?”李岫问道:“可把李献忠调为范阳节度副使?”
又等了许久,他没有听到李林甫的回答,老人竟是又闭上眼睡着了。
“阿爷?”
李岫追问了两句,只好焦急地起身,转向方大虚,道:“我阿爷还有许多大事须处置,老神仙可否治好他的病?”
“贫道方才已尽力把右相的神魂从九幽地府带回来,消耗了太多元气啊。”
“补!我给老神仙补元气!”李岫连忙命人去取来金银珠宝。
方大虚却是连连摆手,叹道:“贫僧不是这意思,碧落黄泉,一丝游魂,水陆潜沉,蛸翘难寻。右相元气枯竭,便是再回阳世,也无精气啊。”
“那要如何是好?”李岫哀求道:“只要能救我阿爷,多少钱右相府都拿得出。”
方大虚抚须思忖,目光微微闪烁。
“求老神仙施手。”
“唉,贫道倒是有一法子。”方大虚道:“圣人乃天下之主,最是元气充沛。倘若右相能面圣,沾染天子元气,自可康复。”
“真的?”
方大虚笃定点头,道:“贫道不打诳言。”
李岫总算得了一个希望,不由大喜,少不得还是把那些金银珠宝硬是塞给方大虚作为厚谢。
很快,财宝装了满满一车,方大虚推辞不了,只好牵着这马车离开,临走前还交代右相面圣越久,沾染的元气越多越好,李岫感激不尽。
“告辞。”
方大虚于是一抱拳,飘然而去。
他出了长安城,抚着长须,哈哈大笑,自语道:“一报还一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遥想天宝五载,他在升平坊杜宅作法,无缘无故被右相府栽以妄称图谶之大罪,险些丧命,幸为贵人所救。
事隔多年,右相府果然是一点儿也记不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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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李岫得了方大虚的办法,忙不迭便想要觐见圣人,恳请圣人接见他阿爷。但李隆基如今正在华清宫,李岫遂当日便备马疾驰骊山。
好不容易赶到华清宫,宦官通禀,李隆基不由奇怪李岫为何急忙赶来,遂未见他,而是先让高力士去问发生了何事。
“圣人,老奴问了,是右相想面圣,沾沾圣人的元气……”
“呵,十郎至孝,感人肺腑啊。”
李隆基听罢,先是这般感慨了一句,身子往后一倚,抿着酒,脸上神色复杂。
他说不清是什么心情,首先是有些得意,他与李林甫年纪相仿,如今李林甫都病入膏肓了,而他还身体健朗,自有一种隔岸观火的潇洒。
之后,有一点唏嘘,若少了李林甫这个得力的宰相处置国事。往后诸事要自己费心操劳,也许就老得快了。
但在这点唏嘘之外,李隆基感到更多的是恼怒。
虽说那道人所谓的“元气”之说荒谬,但世间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李林甫染了恶疾,却也来沾他的元气,李林甫多沾去一分,他岂不是便要少一分。
因此事,李隆基莫名对李林甫心生了一丝嫌恶。
他第一次意识到,那个右相,已经不能为他做事却要来沾他的元气了。
是日,李岫跪在华清宫前,还没有意识到,右相府往日种下的种种恶果,已经开始回报过来了。
而右相府树敌无数,这还只是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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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九载的最后一月,李林甫病重,许多国事圣人只好亲自处置。
对南诏、契丹两场大战接连获胜,李隆基龙颜大悦,下旨勉励了杨国忠、安禄山,许诺必有重赏。
他恩准了杨国忠回长安的恳请,也批允了安禄山调阿布思到范阳的请求。
如此,南北皆定,天下太平。
……
腊月二十二,圣旨传到了益州。
杨国忠领了旨,欢天喜地,但转眼就听说了安禄山大败契丹的消息,脸就沉了下来。
“假的,杂胡的战报一定是假的!”
“这……国舅如何能断言?”
“我就是知道!”
杨国当然知道安禄山的战报是假的,因为攻破太和城之前,他就已经把捷报送回长安了,为的就是赶在年节前让圣人高兴。
安禄山这种人,肯定也是这么做的。
“杂胡,也配与我一样立大功。”杨国忠不由恼火道:“我的功劳还是实打实的!”
这或许才是最让他生气的地方,本来大家都是一样会糊弄圣人。这次自己办了实事,安禄山却也糊弄到了一样的功劳,如何能不气。
“给我写一封信给薛白,告诉他,该回长安夺权了。”
“是。”
“慢着!”杨国忠转头一想,却是抬了抬手,喃喃道:“我想想……先别告诉他,让他先待在姚州,我得先回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