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船的?”
“沿河上百余里,只有这两个渡口,嶲民打猎、交易往来必然有船。而从他们发现我军到现在也只过了一个白天,再扣掉我们一路急行军过来的两三个时辰,我绝不相信嶲部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组织嶲民毁掉或带走所有的船。”
薛白知道后世有很多军阀都做不到这样的调度能力,那嶲部这样一个松散的部落又怎么可能做到?
虽说有了船,夜渡还是很危险,他们并不了解这片河流,对于河中的漩涡、暗礁并不熟悉,也不知道看似平静的河面下藏着怎么样的激流。
但薛白与田神功商议之后,都决定连夜渡河,而不能等到天明。大树寨是近十余里内最好的登陆点,但也是嶲部的地盘,等到天明,他们便不可能立足。
“我另有一个想法。”薛白道。
“郎君请说。”
“渡河之后,我们拿下大树寨。”
田神功有些犹豫,道:“可王将军说,找到切实可渡河的位置后立即通知他,他派人增援。”
“不冲突。”薛白道:“我们当然会通知他,这没有违背军令……但我认为,大树寨很可能兵力空虚。”
“可如何能拿下?”
田神功往对岸看去,夜色中,能看到对岸两片峡谷的轮廓。
峡谷之间的谷地,便是这一带唯一的渡口,要想算准了位置划船过去也不容易,一旦错过了河谷,都不知要被大渡河冲到哪里去。
这种地势,易守难攻。
薛白也在看着地势,道:“若不能拿下大树寨,我们即使渡了河又有何用?”
“就听薛郎的。”
“好。”
薛白转向了乔二娃,问道:“东西还带着?”
“带着。”
那也不是旁的什么,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火药包。
~~
时间过得很快,一道薄曦从东面的高山上透了出来。
不知何时,王忠嗣已披着盔甲站在了大渡河北岸的山峰上。
他放眼看去,唐军与蕃军列阵于紫打地。唐军阵列严整,装备也更好;蕃军则阵列松散,许多人连衣服鞋子也不穿,手里或拿着简易的木制小弓,或拿着竹矛。
若此处是漠北大地,仅靠南岸的千余唐军一轮冲锋,就能把蕃军杀溃。
可惜这里有大渡河横亘,崇山峻岭,暑气闷热,疟疾肆虐,唐军在地势上十分不利,蕃军由此弥补了装备上的差距。
号角声响起。
南岸的唐军开始有条不紊地把防线向前推进,让北岸的同袍继续渡河;蕃军则散开,攀上山岭,居高临下地放箭。
这情形,蕃军在战术与指挥上落后了太多,一旦让唐军推进出足够的地利、渡过足够的兵力,胜负便要定了。
王忠嗣本就有信心,唯一的忧虑在于时间而已。
而在河对岸的王天运心里却有些抱怨,认为比起高仙芝,王忠嗣可有些太实诚了。
他随高仙芝袭小勃律国时也曾遇到各个部落,一路都是骗过去的。高仙芝连自己人都骗,恐士卒们畏首畏尾,派人扮作向导来迎接,都攻到小勃律国了,还骗小勃律王不是来打他的,是借道打大勃律的。
王忠嗣也许就该告诉这些吐蕃部落,是借道去南诏的。
~~
“唐军太强了。”
赤桑顿羊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虽然昨夜还坚定地要保卫家乡,但嶲人并不依靠种地为生,他们打猎、放牧、采药,只在河谷中有少量的种植地,一穷二白的,只要往山里一躲,其实是不太害怕唐军洗劫的。
珠杰贡布反而更坚决,道:“我已经传递了消息给大臣,他很快便会赶来支援。”
“真的吗?”赤桑顿羊对此颇为怀疑。
蕃军不像唐军,吐蕃是由许多部落组成的,军队相对而言十分松散。赞普一声令下,要去抢掠时各部十分积极,但面对唐军的反扑,除了几个坚城要寨,蕃军很难组织起严密的防守,双方一直是你来我往,互有胜负的。
高原地势,交通不利,各部落各自为政习惯了,消息能不能送到都不好说,即使送到了,伦若赞也未必会理会……这才是常态。
然而,当战事开始不久,忽然有部民骑马从南面的山谷中赶来,带来了一个大好消息。
“首领,大臣还没到孟获城,就在南边不远的大草甸……他已经派兵来了!”
“真的?!”
蕃军士气大振,欢欣鼓舞。
这情形,唐军实在运气很不好,要渡过大渡河之际,恰好遇到了蕃军堵在了正前方,被半渡而击。
珠杰贡布激动地反而忘掉了儿子的死,他已经看出对岸的唐军不简单了,牦牛部这次将得到丰厚的战利品,他也将威望大增。
等击败那些唐军之后,牛羊可以留一部分给嶲部,他则要唐军那些武器与装备。伦若赞很可能不会答应,可是他珠杰贡布的儿子死在战场上了啊!
是他的儿子,侦察到了唐军的异动,几乎挽救了吐蕃的国运……
远处,隐隐有雷声响起。
“打雷了?”
赤桑顿羊转头向东面望去,只见一轮圆圆的太阳刚爬上高山,天空湛蓝,连云也没见到。
“什么声音?”珠杰贡布道,“我没听到。”
两句话之后,他们不再就着那隐隐的奇怪声音多说,继续拖延着唐军渡河的速度。
直到有嶲人在山顶上哇哇大叫起来,之后,山顶上越来越多嶲人叫嚷。
初时,赤桑顿羊还以为是援兵来了,但渐渐地,他听到了他们在喊什么。
“寨子丢了吗?!”
“唐军占了寨子?!”
“寨子呢?!”
蕃军士气顿无。
“撤!”
赤桑顿羊毫不犹豫就下了命令。
他在乎的不是寨子,而是青壮。寨子被唐军破了,青壮们无心杀敌,再留在战场上只会伤亡惨重,退走罢了,唐军不可能留在这种穷山恶水的地方。
等唐军走了,他们再回来,到时一算,唐军的伤亡还更多。
那便等于嶲部又胜了。
哨声响起,便相当于嶲部的鸣金收兵了。
“走山喽——”
嶲人站在山顶上放声大喊,声音传得极远。
~~
“呜——”
陪伴着那对山歌般的喊声,唐军阵中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王天运回头看去,见到北岸山头上帅旗挥动,立即下令,攻向蕃军。
唐军也并非一股脑地冲锋,而是列阵向前,每奔出数十步还调整队列,这并不是为了更多的杀伤,而是这样的逼进更能给敌人带来无从下手、不可战胜的恐惧感。
但在川西高原的蕃军与在青海的还不同,青海的蕃军也是骑兵冲阵,而嶲部则是徒步翻山,迅速散开。
胜败已定,只是伤亡还未知。
而来自木雅草原的牦牛部带了一部分骑兵,此时受地势所限,反而不太灵活。
王天运早就留意到了这些骑兵,令旗一指,势必要先杀败他们。
与此同时,珠杰贡布正在调转马头向南赶。
当熟悉地势的嶲人攀上两侧的高山撤出战场,牦牛部便成了唐军首当其冲的目标。
眼下这情形,显然是阻止不了唐军渡河了,珠杰贡布遂打算撤退,去与伦若赞汇合。
他跨坐在高头大马上,举鞭大喝道:“都别乱,跟着我走!”
那杆高高举起的大纛便开始移动了。
这是牦牛部的旗帜,并没有文字,杆子上方是两个巨大的牛角,白色的大旄如牛尾一样摆动着。
只从这大纛上看,珠杰贡布的威风并不逊色于南诏王阁罗凤。
其实,他们有着相似的出身,都是部落首领。南诏一开始也只是六诏之一的蒙舍诏,论底蕴、论实力,未必比得上牦牛部。无非是蒙舍诏得了唐的扶持,封云南王,一统六诏,控制滇东,给了阁罗凤自立的资格。
珠杰贡布还听说,赞普打算封阁罗凤为王弟了。倘若唐当时是扶持牦牛部统一川西,封他为川西王,也许与吐蕃赞普平起平坐的就是他。
这是珠杰贡布看到自己大纛的一瞬间所感到的骄傲……
“万人敌!”
王天运大喊道:“让我看看何谓‘万人敌’?!”
他转头看去,只见李晟已经飞快地爬上了一个被嶲民舍弃的小山。
小山上,李晟喘着气,从容张弓搭箭,瞄准了那杆白旄大纛下的人影,那人骑着矮脚马,头戴牛角帽,胡子很长,正在一百二十余步开外。
似预感到了危险,珠杰贡布驱马而走,一步,两步……十五步。
李晟松开弓弦。
他曾在陇右一箭射落吐蕃名将,当时距离不到一百步,但那是从下往城头上射,今日则是居高临下。
王忠嗣赞他为万人敌,但何谓万人敌?
李晟有一个很谦逊的答案,他认为并非自己一箭就能打败上万人了,只认为自己的箭术是一万个人里最无敌的,如此而已。
“嗖。”
箭矢顺风飞驰而去,远处,那还在驱马而走的酋长应声而倒。
陇右兵们纷纷欢呼起来。
“万人敌!万人敌!”
王天运愣了一下,找了个机会,远远向李晟喊道:“陇右军不错嘛!”
“你们安西军也不差!”李晟回敬了一句。
……
紫打地渡河顺利,唐军将领们却都感觉突兀。
李晟站在高处望着嶲民奔逃的方向,很快便明白过来是节帅分兵了,有同袍渡河,占据了要地。
他心想着,扫视了各部的旗帜,一时竟没看出离开的是哪个将领。
“谁?夜渡奇袭,比我们的战果还厉害。”
~~
大树寨。
木制的寨墙已是支离破碎,下方缺了一大块,导致上方摇摇欲坠。
血顺着裂开的木板流下,滴落在灰色的焦土之中。
终于,轰然巨响中,这整面的木墙缓缓倒塌,砸起一片尘烟。
响声惊动了正站在哨台上瞭望的薛白,他把视线从千里镜中移开,看了身后一眼,迅速又端起千里镜看向南方的河谷,并微微皱了眉。
那边也有尘烟扬起,并在向着大树寨而来。薛白猜想,听到爆炸声,不逃反迎上前的,只怕是蕃军主力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