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李隆基在戏曲一道确实是有水平,这次排出的戏完全弥补了此前的缺陷,整出戏活灵活现,精彩纷呈。
最后几折,说的是张生高中状元,请天子赐婚,并抢回崔莺莺。
其中张生改由薛琼琼扮男装来唱,终于与许合子唱出了如胶似漆之感。待到最后,则是以许合子的歌声结尾。
“四海无虞,皆称臣庶;诸国来朝,万岁山呼;行迈羲轩,德过舜禹;凤凰来仪,麒麟屡出。谢当今盛明唐主,敕赐为夫妇,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好!”
李隆基竟是当先起身拍掌,因太过满意而哈哈大笑。
薛白既慢了一步,干脆发起呆来,像是没能想到戏曲还能被排演到如此地步。
“薛卿,以为如何啊?”
“臣甘拜下风…….自愧弗如。”
“好一个自愧弗如’,朕等你这四个字,久矣……阿菟,你觉得如何?”
李隆基遇到高兴的事,倒有些像一个好胜的孩童,非要旁人都服他。
李月菟起身道:“圣人原本吃亏在于戏文是薛校书写的,如今吃透了戏文,胜薛校书远矣....
薛白余光落处,只见杨玉环偷偷笑了一下,似乎在暗中嘲笑他装模作样他倒有些话想要问她,只是不太方便。
未想到,待李隆基招那些伶人问话之时,杨玉环莲步轻移,大大方方走到他面前,当着高力士的面问道:“我那《白蛇传》的戏文可写好了?”
“回贵妃,在写了。”
“若不早些给我,你可等着吧。”
“是。”
说话间,杨玉环将手掩在嘴边,小声道:“可想好了想娶谁?”
这句话其实高力士也能听到,但她既是以说悄悄话的模样提醒的,高力一个人情,故作不知。
免费领币薛白心中思忖,正要回答,杨玉环却已莞尔一笑,拖着长裙去了,点评了那些伶人几句。
李隆基志得意满,抬头一看天色,道:“宫城快落钥了,薛卿可留下打骨牌?”
“回圣人,臣是朝廷命官,不打骨牌。”
“呵。”
李隆基一指薛白,向高力士笑道:“将军看这竖子,多大点官已自诩朝廷命官了。”
“圣人问住老奴了,这是嫌薛校书太傲呢,还是嫌他官小呢?”
“他不愿陪朕,自有人愿意。”李隆基这再看向薛白,目光颇具深意,来,你献了戏曲,朕还未赏赐你,想要什么啊?”
薛白连忙执礼,同时迅速思考起来。
他想到今日的种种经历,想到陈希烈的絮絮叨叨,最关键的是杨玉环的那句提醒。
要好处有两种方式,一种是要了好处之后让皇帝觉得不舒服,往后再无圣恩;还有一种是,越要好处,越能让皇帝高兴,往后越给越多,其中的关键在于懂不懂事。
“臣…….想请圣人赐婚。”薛白开口道。
他感觉到李隆基是什么心思,无非是上次没有赢,心里有疙瘩。而他已打平了李隆基一次,这次退让半步,与当时直接输了被赐婚,又完全不同了。
现在是主动,是懂事,是给圣人颜面,那么,人选反而可以由薛白自己来提。
“臣仰慕一女子,可还不知她的心意,臣想先问一问她,若是她肯嫁我,臣再向她家中提亲。”薛白道:“不过臣无父无母,不知如何操办,到时若成,斗胆请圣人下旨赐婚。
“婆婆妈妈。”
李隆基叱责了薛白一句,心情却很不错。
春闱之事他之所以支持薛白,与其说是为寒门举子撑腰,不如说是为了面子,想的是“这些高门大户不把朕放在眼里”,状元一定,崔翘外贬,他气便消了大半。渐渐地,看各家都想拉拢薛白,已感到不耐烦了,影响到他享乐了,打算消弥春闱之事的影响,这是他想给薛白赐婚的原因之一。
另外,他得让人知道,他再排的戏让薛白输得心服口服了。
这些心思都不能说出口,君王也是要面子的,不想,薛白竟如此懂事。如此情况下,他才愿意尊重薛白自己的选择。
“似你这般犹豫不决,如何能娶得妻室?此事,朕替你作主便是。”
“回圣人,强扭的瓜不甜,臣还是想先问一问.....”
“朕知你想娶谁,当初那幅《骨牌图》,颜卿说那画中人像是他家小女涂鸦,朕一眼便看出,能将你画得那般形神兼备,必待你有情。”
“不信朕?
“臣不敢。”
“你曲江赠花的心意朕亦了然,不必再问,明日朕便下旨。”
“臣请先...”
“啰嗦,宫门要落钥了,高将军,派人送他出去。”
“喏。”
李月菟眼看薛白被带出去,不由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李俶派人去问了李泌,得了一个让薛白娶她的办法,叫“不嫁方可嫁”,装作不想嫁的样子与薛白成为朋友,降低圣人对东宫拉拢人才的戒心。
没想到,如今圣人的戒心降下了,事情却成了这般结果。
“打骨牌吧,阿菟若赢了,朕该封你一个郡主。”
“遵旨。”
李月菟看了眼天色,目露愁光,她也不知自己要这个封号有何用,只怕是越封越难以找到满意的夫婿了。
宫中又支起牌桌,卸了妆扮的谢阿蛮走到杨玉环身边看牌。
待到中间圣人歇息时,谢阿蛮扁了扁嘴,低声道:“贵妃答应过奴家的。
这些宫中乐伎到了年纪之后是可以嫁人的,而她的婚事,原本杨家姐妹都与她说好了。
“是答应过你。”杨玉环拉过她的手拍了拍,安慰道:“可他如今成了官身,与供奉不同了。你莫急,再陪我一年半载,为你物色一个更好的。”
“贵妃当我是傻丫头,哄我呢。”
“谁让你早些不争气。”
贵妃都这般说了,谢阿蛮也没办法,只能在心里嘟囔道:“哪有办法争气。”
薛白喘着气,一路奔跑,终于在落钥前出了宫门。
“嘭!
门缝里的火光暗了下去,他回头看着巍峨的大明宫,心想终于不必再陪老头子打牌了。
各个阶段都是要有取舍的,这也是一种自重,人先自重,别人才会敬重。
再一想,得去敦化坊颜宅见一见颜嫣。
他得了一张夜间坊里行走的文书,在黑暗中缓缓驱马行到敦化坊时已是夜深人静。
好不容易叫醒坊正,核对了文书开了坊门。
“辛苦坊正,我办些事情,夜里还要出去,到时再劳烦开门。”
“别闹,你这是夜间归家的文书,我不会再给你开门。”那坊正严辞拒绝,毅然锁上坊门继续去喝酒了。
薛白摸着黑找到颜宅,叩了许久的门,却未有人回应。
他遂牵马绕到院墙边,栓好马并安抚了它,站上马蹬、马鞍,便往墙头上爬。
颜家他是常来的,几个门房他都认识,他打算翻过去与他们说一声有要紧的正事,再递个纸条给韦芸问问师娘的意思。
“汪!汪!”
夜色中忽然响起了狗叫声。
颜家虽不显贵,却是传承已久的大家族,族人众多,宅院颇广。但这狗叫声始终不停,并往颜真卿所居的这片院落过来。
一路上,各个院子里逐渐有火光亮起。
动静渐大,也惊动了闺房中的颜嫣。
颜嫣正穿着春衫坐在榻上与永儿争一本《西厢记》,她之前不喜欢这婆婆妈妈的戏文,觉得远不如鬼怪故事有趣,近来没故事看了,只好勉强看一看。
偏是白天忙着学女红,夜里永儿怕她坏了眼睛,不让她看。
正争抢,听得外面有动静,颜嫣计上心来,道:“看看,怎么回事。”
“好。”永儿了鞋便跑到窗边推窗往外看去,竟不肯把手里的书卷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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